她们

轻言

尘世纷扰，人来人往，她们即是我们。


（一）

中考后读了卫校,别的同学还在享受美好的校园时光，她己露出与时俱进的精明。

一年一度寒假，老同学相聚的日子。她与他在那场聚会中相识，他本是同学哥哥聚会中的一员，却脱离自己的队伍，来到她们阵营，建议出去跳舞。一群女孩子，他鹤立鸡群。寒风中，道出自己的本意：希望她们帮叫一个人，反复交待，他只与她讲一句话，然后去跳舞，他请。

他指引着来到要找人的家，自己缩一边，让她们叫。一群人站门口，她叫着他说的名字，一个正奶孩子的女人出来，她又说了遍名字，女人说她就是。她立即镇定地按编好的谎言把女人引到他藏身的位置。他们很快结束了谈话，最后一句女人说得很大声：“以后别再来找我了。”说完把他扔在黑暗里。

去舞厅的路上，他很低落。进场，一扫先前的沉默，高谈阔论，情绪激扬，大多数时间她伴舞。散场时，他当仁不让地送她回家。

路上的交流，他们才算认识。他在复旦大学读研，父母离异，他与嗜赌成性的父亲一起，说一起，也就每年寒暑假回来看看。先前那女子，是恋了几年的女友，因毕业他不肯回老家告吹。

夜将他的影子吞没，只有寒风的呼啸，她却在凛冽的呼啸中听到一句老得掉牙的台词：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分钟。

他们真的走到了一起，象个神话。

他到长沙讲学一年，为了在一起，她舍弃工作，去长沙打工。一年的时间，也真正认识了他。看过他学生热辣辣的情信，听过他与学生上床的荒唐事。当他从背后搂着她请求原谅时，她己没有反抗的力气。

他和几个同学出技术在安徽投资实业，她作为代表只身去皖参与管理，一段失败的经历。毕业后留沪，顺理成章成家。他在外闯，她在家照顾生活。一直没要孩子，他想出国。后来出国希望缈茫，一家人去了长春那座光学物理领先的城市。五年的合同，意味着他们要在冰天雪地的北国呆上不短的时间。

他们常吵嘴，绝多数时间，她让步。有次，吵完她说要回老家，他说，回老家可以，把孩子留下，她就没话说了。 她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追随他一路走南闯北，她丢掉了自己，丢得那样彻底。现在，孩子是寄托，她觉得与孩子在一起是最开心的时候。孩子，长得真象父亲。

轻言

（二）
常听婆婆说起那个女人，一个捡垃圾的女人。

一辆宽大的三轮车，货少时，三孩子坐车上，她蹬。货多，两大孩子一边一个推，老三坐车上。三孩子，泥娃一样。每次说完，一声叹息。

婆婆说，她又有了。肚子一天天大，她还捡垃圾。

她生了。没满月，又蹬上了三轮车。最大的孩子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孩子红瘦得象老鼠，她的腿脸肿得象吹过气。我问：她没有男人吗？婆婆反驳：没有男人那些孩子从哪来？

我突然很想碰到那个女人。

她从婆婆口里慢慢消失了，我没碰到。

一个黄昏，去兜风，拐弯处小塞。婆婆指着窗外说，你看你看，那个踩三轮车的，就是那个女人。她烫了头发，一手把着车头一手正抽烟。我摇下窗子却没赶上正面，只记得发梢大大的波浪卷，把她的脸挤得很小很小。

轻言

（三）

一晃二十七、八了，感情生活还一片空白。听别人叫女孩子，自己都憋得慌。

新近处了一个，工程师，年纪不相上下，长相稍显不足。感觉没有戏里演的自己想的浪漫激情，也还踏实，过日子这样就行了，她很现实。

半年后，不小心怀孕。心理上，经济上都没准备。两人商量，婚迟早要结，年纪也老大不小够做人爹妈了，要了。

结婚纸好办，他们想在孩子出世前把房子的事订下来。虽说两人上班加总不下十几年，看看楼价，摸摸口袋，有难度。为了孩子，有难度也要上。挺着肚子和他一起看了几个月楼，孩子出生，就见着了他们的新房子。后海片区的椰风海岸，虽不名盘，附近鼎太风华、蔚蓝海岸却是高档成熟住宅区。装修很随便，按揭的，自己钱不够，借了部分。

欢喜之余，是担忧。奶粉钱、保姆钱、还贷款，是一张张永远喂不饱的口。每月盼发工资，发了工资第一件事，便是取了赶紧存入按揭户，它是最不敢怠慢的债主。

每天上班要挤近一个钟的车，加上产后抑郁，跟朋友一起，说着说着就流泪。她说自己象被五花大绑着，想喊叫却喊不出。只有流完泪，才轻松点。

后来，老公发生小车祸，医疗终结找人签定了十级伤残，赔了五万多，赔款刚好够还借款。再后来，老公跳糟，被派去美国学习三个月，回来后负责国内一间实验室，年薪近几十万，经济问题基本就解决了。

生活改观，她依然不轻松。老家的公公婆婆身体不好，娘家姐妹条件不好，弟弟先天性心脏病，他们不说自己也看不过去。她常想起那段流泪的日子，想着想着就宽慰很多。

轻言

（四）

梦是人在睡眠状态下的一种奇异的心理现象，自认为梦是无序的，很多时候没有意义。只是梦中的某个镜头若与生活的真实有机重逢，便成了故事，有几分可读性。

梦里她在一水果档帮人卖甘蔗，正削着我那条。他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在小车里呆惯了的皮鞋亮得晃眼，听到他叫声先是一惊，继而会心笑了，欢快地叫帮手拿出最粗那条，要削给他。

梦里所见引出脑中的记忆，一幕幕放电影般铺开。他们是我的小学老师，一对曾经的恋人。

他们恋爱的年代，是一个讲究出身而物质极度溃乏的年代。身份的悬殊显而易见，他家在那一带出了名的穷，长子，父亲离家十多年杳无音信，母亲一手拉扯着六口之家，她是家中独女。女方家长一直不同意，他给她讲了很多坚持的事例和理由。真正令他们分开的原因是他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某个无奈的日子，偷了学校60元钱，事情败露后被校方开除。

随后的岁月他们按各自的轨迹生活。女子婚后一直守着自己的教育工作。男子的经历比较曲折，教书、从商、股市、实业。离开老家的他，象得到了魔杖指点的灰姑娘，在生活的大堂里跳出优美的舞曲。失利过，跌倒过，他爬起得很快。

无论这个男人走得多远，发达得多快，每年回到家乡的小镇，都会去找那女教师。老实说，他们走在一起不般配，他英俊挺拔，她又矮又胖。

轻言

（五）

三小姐姓郭,真正的富家小姐出生。兄弟姐妹八个，她是老六，女中排三，人称三小姐。

三小姐出嫁，是一辆奔驰车陪她走进婆家。父母有言在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今后是好是坏都与娘家没关系了。婆家姓王，她的姓变成了王郭，她不再是郭家三小姐。

女人是嫁出来的命。从这个角度说，三小姐命不好。生活平谈，感情也谈不上美满，想干点事老天爷总不遂人意。大孩子满十六时，她也快磨成家庭主妇。

那一年，七十五岁的老父亲肠里长瘤动手术。兄弟姐妹事业的事业，工厂的工厂，都没时间，闲居在家的三小姐回到娘家，陪着老父亲香港大陆跑，整整三个月。时最小的弟弟老八正在大陆投资第二间工厂，说是老八的，都明白大部分是老子掏钱。也许是三个月的时间感动了老人，极少向她伸出援手的娘家让她参股老八的工厂：她必须在大陆驻厂，投资10%，利润按15%分红。

饮过咸水就是饮过咸水（出国留过学），千多人的工厂，三小姐一个人管，从开业厂规制度到进货出货，打理得妥妥当当，第一年就赚了，第二年来势喜人。她的付出也有目共睹，几乎抛了家，每晚凌晨。

第二年年终股东大会上，她争取权力，要求与老八同酬。她的劳禄与辛苦远在老八之上，薪酬待遇却相去甚远。老八虽投资多，但分红也多。几个股东一致否定了三小姐。三小姐要协，不同意就辞职。不料他们当场同意了。

沉闷的新年。

正月初八三小姐赶回工厂开工了。那句口头话没有白纸黑字算不得数，再说也是气话，她哪舍得呢？第二天一早，作为股东的父母、大哥、八弟，把她赌在办公室，她被解雇了，限时两小时离开。

她制订了厂规，也由自己制订的厂规送出工厂大门。她责问父母：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当法院将一张一千万支票传至她手上时，郭家与她的关系就到了尽头，她说，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

时间流来又流走，流走又流来。

闲居在家的三小姐那天收到一份请柬，打开她哭了，哭了很久，埋了几年的恨意居然慢慢软了。老父亲八十岁生日，他亲自提笔，邀请她一家前往。

一年后，老父亲例行体检，肺癌。他向医生要求，无论什么条件，争取两年时间。为了这两年，满世界跑，其他子女依旧忙。老父亲身边，只有三小姐。

轻言

（六）
她的情绪在回程路上一个十字路口变得急燥。那会，我们正撑着伞过马路，没有遮挡的天空，蓝天白云甚是惹眼。我说，喜欢这座城市，忙碌，活力，还有这么好的空气。她说，哎，是好，但不属于她，她没心情去领略。她又说起珠海，安静，宜居。我便应和。

她是小二同学妈妈，送小二时在幼儿园门口遇见。今天休息，相约同去买菜。坐她老公车顺路到市场，她买孩子喜欢的排骨蝴蝶鱼，我买小子喜欢的贝壳牛肉，再一同买青菜，聊聊说说，无非是孩子。到小区，在一个石凳前歇息，顺便把买的菜分开。因为小子想吃西瓜，第一次用了买菜的拉车。我一直拒绝用它，就象拒绝把自己放入一个群体，把自己与一些东西隔开距离。

天热，歇着汗仍不止。依旧聊孩子，小二同学她家阿妹香港生的。如果明年去香港读幼儿园，现在得申请学位，己经迟了一年，再不申请，只能全程深圳读。在这边上幼儿园，小学无法上公立，还得去香港，衔接是个问题。而去香港上学，累的只有自己和孩子。“她爸呢？”“他才不管呢，又不是儿子。”“老大是儿子，小的女儿多好。”“儿子才好，象我们这样的家庭，无法为孩子安排更好的前路，按大家走着的老路走，阿妹能走到哪一步，看她自己了，我们不会额外为她安排什么。”她家阿妹才三岁，听着这番话，似乎看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正背负着自己的未来一个人在走，那场景让我感觉一股凄凉。固然，每个孩子的路都是自己在走，父母过早与之撇清关系，是清醒，亦是令人无法接受的残忍。

她又讲孩子的父亲，一个不肯拿钱回家的男人。她要上班要供楼还要当保姆。我想安慰却说不出什么好话。临分别，她不好意思说，家事本不当对外人说，一说就忘记了。我说替她保密。生活的仓惶，谁不会有呢。

刘创驾到

这位轻言兄弟姐妹大爷大娘。
你不写小说可惜了。

轻言

2016-8-15 21:39
λ

写小说要编，我不会啊。过完暑假，如果书房还在，我试着写篇
那串称呼除了大爷，其他皆可*☺

沈眉珊

轻言的文字功底不凡，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欢迎你上任版主。

花开富贵

轻言 发表于 2016-8-15 16:20
（五）

三小姐姓郭,真正的富家小姐出生。兄弟姐妹八个，她是老六，女中排三，人称三小姐。

改革前沿阵地这类故事就是多

轻言

沈眉珊 发表于 2016-8-16 18:41
轻言的文字功底不凡，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欢迎你上任版主。

谢眉珊谬赞，他们都是老师，我是学徙，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名字挂上去，进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轻言

花开富贵 发表于 2016-8-17 12:08
改革前沿阵地这类故事就是多

恩，狗血 处处有，深圳特别多

泼雷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
啦……　想她
啦……　她还在开吗
啦……　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西流

语言清灵简练，无可更易
名轻言实不轻言也

李熙

非常洗练的文笔，非常有生活气息的文字。

刘创驾到

轻言 发表于 2016-8-16 16:13
写小说要编，我不会啊。过完暑假，如果书房还在，我试着写篇
那串称呼除了大爷，其他皆可*☺

写了没啊
一会翻翻去

轻言

刘创驾到 发表于 2016-9-1 16:40
写了没啊
一会翻翻去

谢你惦记，还没，写完那个出行先

刘创驾到

轻言 发表于 2016-9-1 16:41
谢你惦记，还没，写完那个出行先

切。我刚回来你又走。。

轻言

刘创驾到 发表于 2016-9-1 16:42
切。我刚回来你又走。。

不走，静静地向你们学习

轻言

李熙 发表于 2016-8-17 23:18
非常洗练的文笔，非常有生活气息的文字。

谢谢李熙，几天不见你，又游山玩水去了？

刘创驾到

轻言 发表于 2016-9-1 16:44
不走，静静地向你们学习

我想静静。。

轻言

西流 发表于 2016-8-17 21:46
语言清灵简练，无可更易
名轻言实不轻言也

西流言重，我是瞎写着玩的，还请多多指教。

轻言

刘创驾到 发表于 2016-9-1 16:46
我想静静。。

太阳大吧，休息几天就静了

李熙

轻言 发表于 2016-9-1 16:45
谢谢李熙，几天不见你，又游山玩水去了？

谢谢你！这几天国外留学的孩子回来了，一天陪她玩去了。：）

重磅企鹅

如果硬分，故事都是他们和她们演绎的，而我们，彼此彼此。

刘创驾到

轻言 发表于 2016-8-16 16:13
写小说要编，我不会啊。过完暑假，如果书房还在，我试着写篇
那串称呼除了大爷，其他皆可*☺

完了。性别整错了看来

轻言

刘创驾到 发表于 2016-9-1 16:40
写了没啊
一会翻翻去

吴美丽的春天，你有时间看看，那叫小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