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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的轮回(短篇小说)
文/莫零
1.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于德忠见天就爱坐在他家院门口的老槐树下,除了一袋一袋地抽旱烟,要么就望着天上的云朵发呆,望着树上的叶子发呆,要么再望望路北边的田地,再仔细盯着地上忙碌的蚂蚁们望上一阵子。小半天的时辰就这么耗过去了。 他年轻时就不爱说话,老了更不爱,有时那些饶舌的妇女们聚到他家路口叽叽喳喳好一阵子,才能发现他坐在门口老半天了。也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听了也跟没听一样,反正他像个闷嘴的葫芦,自打川川妈妈跑了之后,他活得就像院门口这棵老槐树一样,一年四季经受着日晒雨淋,严寒酷暑,凭鸟们,蜂们,虫们在它的身上栖息,筑巢,肆意妄为也一声不吭。 ...... 路旁有人经过,大老远就跟于德忠打招呼:德忠哥,你家川川在家不? 他使劲儿眯起眼睛辩认,才识出这是屋后头的老光棍王财旺,没好气儿地冲他挥了挥手。 王财旺凑近了些,一双倒三角小眼滴溜溜乱转,神神秘秘地附到他耳朵边低声说:有个四川的妹子,我带给川川看看。 于德忠皱了皱眉头,没有吭声儿。王财旺却已经看在眼里,又说:放心,我说过要还你一个女人的,给你当儿媳妇,旁的念头你也该绝一绝了。 说完他就一步三摇地走回了大路上,都没再给于德忠开口的机会。于德忠看着他的背影又木呆呆起来,有时候他也巴不得自己是一棵树,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说。 ...... 现在的王财旺一年到头潇洒得很,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自打他那瞎眼老娘一蹬脚归了西,他的日子才叫过得舒心得来,有人问他:王财旺,你不想女人吗?怎么不寻个女人过过日子? 王财旺呵呵一笑,直摇头:寻女人有什么好?好不容易死了个管我的女人,再寻一个,我日子没得过头了。 再问他:那你夜里不想搂着女人睡觉啊? 他把嘴撇得老高,神秘地笑:搂女人睡觉非得是自己女人啊?只要我乐意,旁人家女人我也照搂不误啊! 他说的是大实话,如今他发起来了,真是想睡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 他这名字取得实在是有福气,财旺,旺财。打小就门坎儿精,要不是老娘拖累,他早发起来了。后面跑出去瞎荡了几年回来,就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小挎包背着,尖头皮鞋穿着,头发梳得光光亮,连只苍蝇都爬不住。 问他在外头做得什么,他只说是做买卖的,并不晓得买什么卖什么。 后来有一天隔壁县城一个后生上村里来打听王财旺,大家才晓得他卖的是女人。 从四川跟贵州,云南交界的山里带女人回来给当地人做媳妇,一个媳妇五千块。再后来涨到两万,现在差不多三万五了。 本地人娶个媳妇花费动辄十来万,家里还要盖楼房,买小轿车,所以这么些年,王财旺真是财旺得很,县城里房子也买好两套了。 按理说这样的男人,想讨老婆还有讨不到的?噢哟,这个王财旺不晓得怎么想的,就是不讨老婆,眼瞅着都快五十的人了,莫不是要把这万贯家财都带到骨灰盒里去吗? 也有人说王财旺外面肯定有老婆孩子,不然他拼了老命赚这么些钱做什么?有朝一日关进去,再绝了后,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吗?
2.
再说于德忠,别看于德忠现在这个样子,他从前也是闯过深圳的人,跟王财旺一起当过倒爷呢。 他比王财旺大上八岁,打小就玩闹在一起。王财旺比他滑头些,人小鬼大,是村里的孩子王,那时他爹还在,是生产队长,家里数一数二的兴旺。 有一年修河堤炸山,不知怎地炮捻子装偏了,砸飞一大块石头偏偏就砸到了他爹脑壳上,当场就死了。死了爹的王财旺家一下子就败落了下来,王财旺的娘性情柔弱,遭了这么大的打击几乎是夜夜啼哭,生生把怀在肚里的王财旺弟弟给哭死胎了。小月子又没坐好,落下了病根子,田里重活也干不了,眼睛也渐渐瞧不大见了。 于德忠他叔叔是县上的教师,帮着王财旺的爹写申请追认烈士材料,讨回了两千块钱丧葬费和抚恤金,还讨回了每个月八块钱的烈属生活补贴。于是,老于家成了王财旺的恩人,王财旺从此管于德忠喊哥。 八零年以后,王财旺率先跟着县城里那些混混们跑去闯广州,头一年穿金带银地回来,第二年就把老实巴交的于德忠给带了出去。 这是于德忠头一回坐火车出远门,紧张的腿肚子直转筋,他活了快三十年了,还没二十出头的王财旺看起来老练。王财旺嘱咐于德忠千万不要透露他的真实年龄,就说他比于德忠只小两岁。 于德忠瞪着俩牛眼珠直问他为啥? 做生意的人,年纪越大越占优势懂不懂的啦?王财旺一上了火车说话就开始装腔作势了,于德忠听了他这话,眼珠子越大越大,脑子也越发糊涂起来,只知道重复问那两个字:“为啥?” “唉!”王财旺叹了口气,赶紧从包里掏出只报纸包住的烧鸡来给他吃,还掏出瓶二锅头,自己借口要上厕所,从座位上先溜了。 等他满车厢遛达完回来,发现自己的座位让一个女人给占了,那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睡得正香甜。 他正要发作,于德忠眼珠子通红地朝他挥挥手说:我让她坐的,没瞧见带着孩子吗? 王财旺瞪了于德忠一眼,于德忠赶忙站了起来,结结巴巴说:财……财旺……你坐…… 王财旺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一抬眼,正好瞅着那女人的眉眼。 嗬,还挺清秀,唇红齿白的,眉心还有颗淡淡的红痣。 怪不得于德忠要让她坐,这婆娘怪耐人看的呢。 他心里这么想着,不曾想那女人忽然冲他笑了一下,主动说:不好意思啊,占了你的座儿。 没事儿,没事儿!王财旺给她这一笑,笑得失了魂儿,说话马上就飘了起来:咱学雷锋,应该的,应该的。 等火车坐到了深圳,王财旺连这女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打听清楚了。她姓何,叫小桃,四川万县人,是帮姐姐送孩子来的——她怀里的孩子是姐姐家的,才两岁。这孩子一路上睡得昏昏沉沉,连眼皮子都没睁两下,听小桃说好像得了病,所以带来深圳看一看。
3.
何小桃坚决拒绝了王财旺,于德忠要送她去姐姐家的好意,自己抱着孩子下了车。 王财旺和于德忠对视了一眼,难得于德忠跟着他心照不宣地随着何小桃一起顺着人流往站外走。 人流里的何小桃灵活地像条海里的鱼,三扭两扭地就不见了。等于德忠好不容易气喘吁吁扛着行李跟王财旺胜利会合时,何小桃已经像是烈日头下的一滴水珠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还好留了地址。王财旺斜叼着香烟笑得很猥琐,于德忠忽然粗声粗气说:座位是我让她坐的! 王财旺听完一愣,接着回过味儿来,指着于德忠的鼻子取笑:你也惦记上何小桃啦?哈哈哈哈…… 于德忠懒得再说话,扛起行李扭头就走。 他们干的是倒爷的生意,王财旺充当二道贩子,从批发市场倒来的零碎,拉到火车站边上专等着内地来的土包子们的当个宝贝给批发回去,一转手就能赚一笔可观的盈余。有纸板底的皮鞋,化纤的领带还有塑料壳喷金属漆的手表…… 于德忠这阵子跟王财旺闹了别扭,王财旺要跟他三七分帐,他不肯,本钱大部分是他带来的,凭什么他只得三分的钱?王财旺说谁脑子活络谁就该分得多些,于德忠一生气,撇下王财旺和一车货就跑了。 合该那天他跑了,他要不跑还救不了何小桃, 路过一处小巷子,他看到几个壮汉把一个女人围在中间,看面孔有点眼熟。 就在他楞神寻思这面孔是谁的时候,那个女人扭头看着他尖叫:哥……救我—— 是何小桃, 于德忠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甚至没来得及搞清状况,伸手拽起何小桃的胳膊撒腿就跑…… 王财旺看到于德忠牵着何小桃进门,眼珠子都快看掉下来了。于德忠假装没看见,板着脸对王财旺说:以后喊我哥,就得喊她嫂子! 德忠……哥...... 王财旺还没来得及喊完“哥”字,就看着于德忠把何小桃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呯”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没过两天,于德忠就带着何小桃回乡了,王财旺挽留了半天都没留住。临走时于德忠对王财旺说:过年回来喝喜酒啊! …… 王财旺过年回去,没喝得成于德忠的喜酒。何小桃挺着个快要临盆的大肚子给他倒茶,惊得王财旺不停地朝于德忠望。 等儿子抓周一起办酒算了。 于德忠现在老练得像是个真正顶门立户的庄户汉了,何小桃倚在他身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望得王财旺揪心得很。
4.
过完年初八王财旺就出门了,随后村里人发现于德忠家的何小桃也不见了。 于德忠抱着还没满月的儿子火急火燎地往火车站撵,却还哪里有两个人的影子啊? 王财旺拐跑了于德忠媳妇儿,这个新闻一夜之间传遍了十邻八乡。老于家几十号人堵在王财旺家门口骂声震天,吓得王财旺他娘央人连夜给儿子拍电报。 一个月后,王财旺才回来,一进村就被于德忠弟兄几个揍得鼻青脸肿,可无论怎么揍他,他坚称没带何小桃走,也不晓得何小桃的去处。 王财旺的娘这一急一气的,彻底病下了,从此把个王财旺给困得死死的,再没踏得出村子半步。 打那天起,于德忠天天来王财旺家添堵,他本来就不大说话,每天干完农活收了工,抱着儿子川川就去了,一屁股往凳子上一坐,王财旺他娘就乖乖给他添茶倒水。逢上饭点儿就添付碗筷,于德忠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还顺手把川川丢给王财旺他娘。 多喝了几杯就拿他那双牛眼珠子瞪得王财旺心里直发毛,不过无论他怎么瞪,王财旺就是不松口说何小桃的下落。 他不说,于德忠就天天来。从儿子川川抱在手里,再到满地乱爬,再到蹒跚学步,堵了有两三年。 终于有一天夜里,王财旺和于德忠一起去喝了场喜酒回来,都醉得厉害,借着酒劲儿,于德忠哭得稀里哗啦,王财旺没忍住,才交了底。 何小桃的确是自己跑的,王财旺瞧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上了火车了,起先还躲着他,他跟了她很长时间才把她给认出来。 问她为什么要跑,她一开始说是回娘家,后来又说要去深圳拿户口本回来上户口。她还在月子里,身子很虚,火车上发起了高烧,王财旺心急火燎地忙前忙后伺候她,还帮她补了卧铺票,把她感动的眼泪汪汪。 趁王财旺拧了手巾给她擦脸的功夫,躺在铺上的她一把拽住了王财旺的手,眼含秋水地说:其实我中意的是你,财旺。 王财旺给她这一声“财旺”喊得心荡神迷,一屁股就瘫坐了下来,差点把个于德忠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还好他还晓得问一下何小桃既然中意他,为什么又跟了于德忠。 何小桃便一五一十地悄悄说给他听,原来她是专门贩孩子卖的。他们头一次看到的那个孩子就是贩来的。 王财旺听着心惊,嘴上却说:我早知道你身上有事儿。 何小桃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就说,那次火车站把她给跟丢了之后,按她留的地址,他去找过,是个假地址。 你在火车上跟我们聊得那么热乎,还给了个假地址,可不就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么?王财旺自以为很聪明地总结,他看到何小桃眼神里一片骇然,半晌才拿竖起一根水葱似地手指点着他的额头说:你比于德忠可精多了! 王财旺眯起眼睛,欣赏猎物似地欣赏起何小桃来,何小桃趁机把身子往里头缩了缩,让给他半个枕头,他便躺在枕头上听着何小桃讲故事。 何小桃说他们那里世世代代都穷,计划生育又抓得严,生了女娃娃都是要卖出去的,她自己也是被卖到现在的父母家里来的。 她走这条路也是迫不得已,养父母给她生了个弟弟,生下来就有病,她得帮着多赚钱给弟弟治病。我可不能不报养育之恩啊!何小桃说得动情,王财旺听得入情,谁也没提到于德忠。 这一夜,他们俩就瞅机会睡到了一块儿......
5.
第二天下午,火车就到站了,何小桃对王财旺说:财旺,我不回去了,咱俩以后一起过吧,你也别回去了。 王财旺被何小桃迷的欲仙欲死,五迷三道的,只剩下言听计从的份儿了,晕晕乎乎带着何小桃就下了火车。 …… 等在出站口的警察拿手铐把他也拷走的时候,他还替何小桃求情:警察同志,何小桃也是个受害者...... 人警察回答他:是不是受害者你说了不算。 他说了的确不算,事实的真相让他目瞪口呆。 何小桃根本不叫何小桃,她是个大贩卖人口集团的二头目,从十六七岁开始就干卖孩子的勾当,打她手里卖出去的孩子有一百多个,都是拐卖来的,压根不是人家自愿卖的。 那次碰上于德忠时,正赶上便衣警察堵她,她脱身后就对于德忠说了好多花言巧语的谎话,包括愿意给于德忠做老婆之类的。 后来公安局里风声太紧,上头的人带信让何小桃出去躲个一年半载的,她就跟着于德忠回去了。 生完了孩子她想跑,心想着给于德忠留个后也算是对得起他了。趁王财旺回来,她看准了王财旺喜欢她,就跟着王财旺偷跑出来了。 王财旺双手抱头,蹲在看守所里哭得死去活来,他不是哭自己有眼无珠,而是哭何小桃这么俊的女人,下半辈子就要待在大牢里了,真是亏得慌。他就觉得何小桃肯定是被逼的...... 这痴情的人哪,要是为情所困了,就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了,王财旺觉得自己就是个痴情的人。 没过几天,看守所核实了情况,就把他给放了出来,临走的时候见了何小桃,何小桃对他说:别跟于德忠说这些,好好替她照顾好川川...... 他跟于德忠说这些事儿的时候隐去了跟何小桃睡觉这一节,不过他感觉于德忠已经给吓懵了,啥也没说地就回家去了。 从此再不上王财旺家堵门,但也不肯搭理王财旺,自己一个人把川川给拉扯大。 没过几年,王财旺他娘死了。他把爹娘合葬完就出门去了,好几年没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王老板了,开着小车,还在县城买了房子。 本家叔伯们也沾了他的光,都被他按排到县城里做事,他要带于德忠一起去,于德忠脖子一梗就走。 人们说于德忠气性真大,多少年的事儿了,还记仇,明明是自己看不住老婆,还怨王财旺。人王财旺都说了是那个四川女人自己跑掉的,那女人一瞧就是个狐狸精,谁也守不住…… 倒是王财旺还大度些,逢年过节地还拎上许多东西去瞧于德忠的爹娘,叔叔。他叔叔有一年借着酒劲儿还数落于德忠:就你个死榆木脑袋,自己没熊球本事还看不得王财旺发财。 于德忠一声没吭地摔了酒碗就带着川川回家去了,从此也不再登叔叔家的门了。
6.
川川转眼就二十岁了,跟于德忠当年一个死德性,出门闷头干一天活一句整话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哑巴。家底薄,人又不活络,本地媳妇儿指定是说不上的。 王财旺问过于德忠的当天夜里,就带了个女娃上了于德忠家,女娃娃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过,一直躲在王财旺屁股后头。 于德忠看到王财旺,举着旱烟袋就躲进灶屋间里去了。 等王财旺把女娃娃带走后,川川瓮声瓮气地对于德忠说:就她吧。 于德忠斜起眼睛看儿子,川川给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起身回屋拿出个黄布包,从包里头掏出个存折摆到于德忠面前,于德忠瞧见存折上的数字2后面有四个零。 于德忠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抽了一袋旱烟,才把存折收到自己怀里上王财旺家老屋里去了。 去的时候正听到女娃娃在呜咽着哭,王财旺不耐烦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说:你自己要来的,又不愿意了,外面都传说我是卖女人的,事实上是我卖了吗?都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的,你要实在不肯,明儿收拾收拾回吧,但你交的五千块钱压金我不退了啊,这么多开销,我又不是当菩萨的…… “噗”好像是女娃娃跪下了,低声央求着什么。于德忠这当口上敲了敲门:是我! “哦哟,德忠哥。”王财旺把于德忠迎进门的时候那女娃娃已经进里屋去了,他把存折往桌子上一放就打算回去,王财旺一把拽住他:德忠哥,这钱你收回去,只要川川看得中。 于德忠没吭声,杵在门里。王财旺把他给劝坐了下来,难得地跟他推心置腹,他说:德忠哥,何小桃死了。 于德忠两只手摸了后腰半天也没摸出他的旱烟袋来,只好从桌上的烟盒里拿了根烟。 就我娘死的第二年,她死在监狱里。 什么病?于德忠终于开口了。 妇女病,我去看她的时候已经确诊了。王财旺也点起了一根烟。 于德忠又不吭声了。 她介绍我做的这桩买卖,告诉我她们那边的农村里女人都没有活路,要是有可能,介绍点嫁到这边农村里来,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你信? 于德忠又开始拿他的牛眼珠子瞪人,每当他不相信时就这么看人。 王财旺被他瞪得有点心虚,可嘴里还挺硬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我凭什么不相信? 做善事能赚下这么些钱?鬼才相信呢!要不是川川央着我......于德忠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似地,把最后一口烟吸完,随着烟头狠狠啐了口浓痰——呸,又把存折给揣回怀里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7.
抓王财旺那天,于德忠拿了条板凳杵在门口,川川两眼冒火地跟他对峙,三三两两瞧热闹的人们从他家门前经过,有人招呼于德忠:来抓王财旺了,你们不去送送啊! 于德忠眼皮子也不抬,说给川川听:不许去! …… 邻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去给他送行,还有几个买来的女人们抱着孩子挤在人群里。 王财旺是好人。 有人大着胆子冲那些大盖帽们喊。 他贩卖人口还是好人?一个黑团脸的警察从鼻子里直哼哼。 他不是人贩子,他是积德行善。 对,没有他,我家柱子哪娶得上老婆? 就是,就是,三万块钱娶个老婆,多划算! 我们又不像电视上演的打媳妇儿,我们把媳妇儿都当宝贝疼的。 …… 有几个警察已经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黑团脸警察努力板起脸来凑到王财旺跟前:你这也算是行善积德? 王财旺垂下头,却又忍不住地点了一下头。 愚昧!黑团脸警察发怒了:你给我老实点儿。 …… 川川还是跑了出来,正赶上警车门“呯”的一声关上,他看到黑团脸警察侧头跟左手边一个女警察交头接耳,川川发现这个女警察就是那晚王财旺带来的女娃娃。 警车绝尘而去,川川一拳砸向路边一棵大杨树,大杨树纹丝不动。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开去了,有人经过川川身旁,对他啧嘴:要不是帮你寻老婆,王财旺也不会被抓,可惜了个好人…… 川川紧咬着嘴唇,胸膛里像烙上了一块滚烫的生铁。他呆呆地望着警车开去的方向,久久不肯动弹,冷不丁被一根旱烟杆砸了下后脑壳,他回头看到于德忠,喊了声“爹”。 王财旺犯了法,活该!你家去! 于德忠背着手走在他前面:晚上讲你娘的事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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