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纪事》之—双胞胎
一
因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儿子,老潘顺手给他们取名“潘安”和“潘全”。按照大小顺序,自然是大的叫“潘安”,小的叫“潘全”。
潘全读到初中,他才发觉自己和哥哥两人名字的天壤之别,而老潘此时已因为心梗去世了好几年。潘全学了文言文,晓得“亦”就是“也”的意思,于是给自己改名叫“潘亦安”。后来又觉得这“亦”仍然是给潘安做陪衬,不够称心。明明是前后脚出娘胎的,凭什么他潘安就压了我一头?潘全翻破了字典,最终确定改名“潘奕安”。说起来只是比原来的“亦”多了一个“大”,但潘全,不,潘奕安觉得意境大不一样。他不仅闯到潘安前头,且从此比他更加光彩照人。潘奕安改了名之后问潘安,“我这么改个名字,你不会介意吧?”他真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但潘安摆手笑着说,“不介意,你想咋改就改呗,这有啥好介意的……”他倒是一个没什么心思的人。潘奕安看着潘安一脸笑容,有点发愣,自己和潘安长得看起来一模一样,但他深知,他笑起来没有潘安好看。这好像也不只是关乎“唇红”和“齿白”的问题。
潘奕安改名就一丁点没想起来要通知一声他母亲。
二
母亲在兄弟俩读高三那年病倒了。一个妇人,拖着两个儿子,再加上内心郁郁,这些年不容易的。
潘安主动放弃了学业,他对潘奕安说,“我找活干,顺便照顾妈。你好好去考。”潘奕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啥来。潘奕安从此昼夜发奋,然而结局却是没考上。这次潘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也没说出啥来。如果是潘安去考,想必就上了。潘奕安心里其实是知道的。
还是好兄弟。一起持家,一起照顾母亲。
三
那天,潘安和潘奕安一起去医院给母亲送汤。医院门外的人行道上围着一伙人,两人听得几声吆喝,“绿萝花便宜哎——”因医生关照给母亲用绿萝花泡水喝,于是两人挤进去。
一个和母亲一般年龄的妇女蹲着,面前一个篮子里盛着一些干植物花,估计那就是所谓的绿萝花吧?边上有个穿花褂子的女孩。还有几个妇女正在叽叽喳喳还价和挑选。
“是绿萝花吧,哟,还真是,泡茶喝可好了,降血脂血糖包治百病呀,哎,怎么卖呀?”一个问。
“三块。”守着篮子的妇女小声说。
“三块太贵了,两块吧。”
“两块五吧,不赚什么钱的……”
“两块两块,两块大家都买……”
站在妇女身后的女孩推了一下她的母亲,那妇女就答应了,几个顾客都拿了袋子开始抓绿萝花过秤。
“这不可能是两块一斤吧?她那一篮子也没多少。”潘安跟潘奕安说。
“肯定是两块一两。我们也给妈买五块钱吧。”潘奕安说。
潘奕安看看着女孩说,“给我们称一些。”
女孩看一眼潘奕安,又看一眼潘安,无端有些脸红。但还是手脚麻利给他们称了绿萝花,声音细细地说,说,“二两半”。
潘奕安递过去一张五元的票子。姑娘动作停在那里,不动。另一个买绿萝花的大嗓门妇女说话了,“小伙子,是两块钱一克呀,二两半么125克,你应该付二百五十块呀,真正便宜嘞……”
“怎么可能?”潘安在边上说了一句。
“怎么不可能?你去店里问问,绿萝花可名贵哩……”潘安有些奇怪,那卖货的母女倒不说话,都是买货的在帮腔。潘奕安已经反应过来,这母女俩是骗子,边上的买家都是托儿。所以潘奕安什么也不多说,直接把称好的绿萝花撂下,收起五块钱,拖着潘安,“不买了,咱们买不起。走吧。”
“哎哎哎,小伙子……”卖货的妇女总算抬起臀部喊了一嗓子。
潘安忍不住回头。
“一百块,一百块拿去好吧?”
“不要,现在你就是五块卖给我们,我们也不要了。”潘奕安应了一句,又拖着潘安走。潘安脚步磨蹭的,“要不就拿下来吧,我看她俩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骗子呀,而且我敢肯定这绿萝花不是真的。”潘奕安说。
几个当托儿的顾客渐散去。那女孩拿着装了绿萝花的塑料袋追过来,塞在潘安手里,“绿萝花是真的,你俩看着给吧。不给也没事,拿去给病人喝要紧。”
最后潘安拿了一张五十给绿萝,潘奕安瞪了她一眼。
四
绿萝后来嫁的是潘奕安。
绿萝对潘安说,“他比你无情心硬,我跟我妈,我们这个破家,需要一个撑得住的人。安,你理解我吗?”
潘安搂住绿萝的肩膀,轻嗅她的鬓发,“嗯,理解,没事的。”顺着命运的眷顾和变故,他是如此安然。
绿萝伸出手细细抚一遍潘安美好的眉眼、脸庞和口唇,她张一张嘴,想再嘱咐些什么,却终没说出口。她就要去嫁给潘奕安了,而潘安,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性情,他不找女人,女人也会找他的呀!绿萝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说什么。而且,她心里更明白,潘安不会拒绝其他女人。毕竟他不是潘奕安。
潘奕安一样也有女人缘。但潘奕安一心只等绿萝。
潘奕安从来没忘记过当年绿萝和她母亲用绿萝花行骗的事。无论绿萝怎么解释,“我们家那时候特别艰难,我爸等钱救命呢……”潘奕安都会把鼻子一扭,“等钱救命也不该骗人!”但潘奕安却又对绿萝家一路相扶。绿萝的父亲和潘安、潘奕安的母亲都死了。绿萝的母亲觉得潘奕安是个可倚靠的人,但他看她的眼神,却叫她又羞惭又害怕。绿萝的母亲也更喜欢潘安,两张一样的面孔,面对潘安她是任何压力也没有。不过绿萝的母亲同样清楚,潘安是逐水流,不可靠的。
五
绿萝嫁给了潘奕安,却舍不下潘安。绿萝的母亲偏袒潘安,垂着眼皮对绿萝说,“天知地知,不给奕安知道就不相干的……”
潘奕安终于发现了绿萝和潘安的事。
潘奕安不和绿萝掰扯,他只怒发冲冠涕泪横流用手指着潘安,“你怎么可以?”潘安倒不特别惊慌,他点了一支烟塞到潘奕安嘴里,然后自己又点了一支,半晌才轻声说一句,“奕安,世上许多事哪里说得清可以不可以?你非要活个明明白白,而我只求个糊糊涂涂……”
绿萝母亲卷了包裹让绿萝和她一起走,她不看潘安也不看潘奕安,只说我们没脸呆下去了。情形有点类似当年的行骗。潘奕安不语,竟是默许的意思。潘安却拦住了她们,将绿萝往潘奕安身边推了推,说,“还是我走。”绿萝母亲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也跟着绿萝往潘奕安身边靠了靠。绿萝低着头,再没声音。潘奕安却上前一步,用力拉住潘安一条胳膊,潘奕安说,“不,你不能走”,沉吟片刻,回头再望一望绿萝,又恨恨看了一眼绿萝的母亲,然后叹息着说一句“还是我走”,腿脚便已跨出门去。
“奕安,你何苦那么较真!”潘安有些踉跄地追出来,哑着嗓子追了一句。潘奕安已大步流星去得远了,绿萝和她母亲像两个影子,虚虚地在立在他身后。
啼妃 字于2016.1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