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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归隐宋朝
今年3月28日,小姑在北京辞世,胰腺癌,享年65岁。
去年7月,她体检时发现胰腺有块几毫米的阴影,后来经协和医院进一步确诊,癌症。先是化疗,然后做了手术,春节前出院回家,一切似乎向好。今年3月23日,她忽然觉着腹腔积液饱胀难受,到航天总医院住院抽液治疗。第二天,便血,呼吸困难,进了重症监护室上呼吸机,直至去世,一句话未留。
29日,我赶去北京告别,看着躺在花坛里的她,怎么也不能跟两年前见过的小姑联系起来,已经消瘦憔悴成另外一个人,似乎不能承受那一袭宝蓝色长衫的重压,浅色的真丝围巾使得她的淡红色妆容看起来有些突兀,她的上唇有块深色结痂,这是呼吸机的插管所致……这还是那个鹅蛋型脸庞,皓齿明眸的小姑吗?
我有6位姑姑,唯独与小姑最亲,我的幼年、童年和少年基本上是在她身边度过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只比我年长14岁。那时父母下放外地,我被送到奶奶家,许多时光我都是在想方设法摆脱小姑的管束中度过。有一次,回家探亲的大姑看见我俩怄气,笑道:知道的还差着辈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俩儿。
她看着我长大,我看着她成家。我的表弟表妹跟我也像差着一辈,只是尊敬从来没有兄弟间的亲热劲,在感情上我们从小姑那儿已经有出现了时差。据说小姑来的有些意外,家里只当是小猫小狗养着,到了三四岁还不会说话,也因此得了个外号“小哑巴”。不过,等我见到她时,她可太能说了,一天到晚嘴都不闲着。后来她当了老师,就愈加能说会道了。
小姑干净,到了洁癖的程度。那时我跟爷爷奶奶住南屋,她住北屋,有时我去她屋里找个纸笔什么的,她回来一准知道我去过她屋。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我王大爷来家里,我就得去她屋里睡,她把我从头到脚刷洗一遍,临了还凑近我闻闻,说:行了。她爱吃海棠果,特酸的那种,我不知道是不是也爱吃,反正她一买回来就开洗,一个一个的洗,我奶奶说,再洗就秃噜皮了。随后我俩就守着盆子开吃,咵咵地一会儿就吃没了。可有一样,赶上吃饭就会觉得牙不得劲,这时小姑就说,牙吃倒了。我用手一摸,牙没倒呀!
我十岁那年,有人给她介绍个对象,浙江人,在城东纤维板厂工作,大学生。每当周日休息,她就让我跟她去那个厂子找他。到了那里,她自个不进去,让我去,她就在厂门口的标语牌下等着。有时那个浙江人会跟我出来,小姑就脸色绯红挺臭美的站在那儿等他走近,然后对我说,你去那边自己玩一会儿,别太走远。
我顶讨厌这个时刻,我也整不明白“别走太远”是多远合适,一般情况我会寻棵树蹲在地上看蚂蚁,苦闷地瞄上远处的他们两眼。也奇怪了,他们就那么对脸站着,不见怎么说话。有时浙江人走不开,就塞给我一封信或副食票什么的,小姑见我一个人出来,就急急向我招手,生怕我会跑了似的。她也不很失望,只是一个劲地问我那个人如何会如何。回到家,奶奶也会再问上一遍。因此,有段时间我是很烦过周日的,不过,作为补偿,小姑会请我吃几个工农兵食堂的包子或买一两本小人书。
不久,浙江人成了我姑父,而我离开了小姑回省城跟父母团聚。
我打小跟父亲聚少离多,他回省城工作后,多半时间去海南育种,母亲也每年去陪他两次,赶上寒暑假我就回到奶奶家,因此几乎每年我都会跟小姑聚上一段日子。那时,我跟父亲很疏远,他从不陪我玩或领我去做什么。有时我会把这个的烦恼说给小姑一个人听,她会开导我,但有一次她对我说,我也一样。她说,你别看我是家中老幺,按理说应得到父母更多的疼爱,但在我的印象里,你爷爷一次都没抱过我。最后她叹口气:可能咱家的男人都这样吧。说那话时,我觉得她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小姑走路有点不易察觉的晃,那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有一次她扎了脚,回家我奶奶拿香灰给捂上了。随后一两月都不好,只好踮着脚走路,后来就习惯了走路有点晃。小姑是陪伴父母时间最久的子女,我的其他姑姑都离家远嫁。用我奶奶的话说,老姑娘最得济。
差不多20年后,小姑随姑父去了北京,从此我们也聚少离多了。印象里总是她来看我们,我结婚她来,前妻去世她来,给爷爷奶奶圆坟她来,母亲去世她来,我再婚她来,记得那次她对我说,十几年了,你可算成家了,我就惦记你这事。她最后一次来我家是前年接父亲去旅游,他们飞到海南,又从海南走了大半个中国。她对我父亲承诺,等到他80大寿时会来给他过,可是她食言了,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小姑,走好。现在我已经开始想你,你把我一半的生命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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