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
我进门的时候,她正在喝茶。
“喝点?”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只抬头看了下我,又接着研究桌面的纹理。
我摇摇头,外套随意放在椅背上。黑色的茶水,总不如碧绿色那么让人赏心悦目。
“多久了?”她随口问。奇怪的是,她的茶杯里有一把银勺,小巧精致。
我耸耸肩,“也许一星期吧,反正怎么也睡不着。”
“做梦么?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她漫无目的地搅拌黑茶,“比如,想到某个目的地却永远也到不了的感觉。”
那种睁不开眼的感觉么?大概是有的。我在梦里经常会有。就像昨晚迷迷糊糊要用微信付款,却怎么也找不着密码框,眼睛不能睁开,重影,无数人在眼前晃来晃去,但什么也看不清。
“焦虑吧,或者压抑。”她微不可查地掀动睫毛,“什么东西困扰着你。嗯,被压制的感觉很难受吧。”
她挑起银勺,细心地用纸巾擦拭干净,“说说你自己吧,随便说,没关系的。可以--”
“当我不存在。”
“昨天我喝多了,”我发现自己在说普通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冷静的,这是很有趣的现象,是因为语言的生疏性带来的不同频?或者像针式打印机的针尖参差不齐导致打印出的文档生成断痕?这样的方式,似乎更容易切换,但随之而来的是代入问题。心理上的细微差别,往往会在表达上产生天南地北的效果。
“喝多了会有很多想法,可笑的可怜的想法。”我继续说。
“嗯。”她反复擦拭银勺,这是一种暗示么?心理学上的细节,可以透露一些信息。比如,她的睫毛不是假的,这点可以轻易地判定。
“人,生而孤独。”她轻轻弹动了下银勺,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这句话未免让人吃惊。周围没有人,窗外也没有声音。她的长发安静披在肩上。桌面的纹理是一圈圈很脆弱的圆弧,圆,往往在很多时候代表张开的饱满,和稍纵即逝的妥协。
我不知道怎么接下这句突兀的话。
她突然笑了起来,“继续哈。我发神经而已。”
孤独嘛。我寻思着,应该是有的。谁不是呢?我们那么小,而时间那么长。虽然奇怪她会有这种拾人牙慧的想法,但也很贴切的吧。就像这杯黑茶和这把银勺,明明格格不入,却也能和谐相处。矛盾总是可爱的,我喜欢悖论,逆流之类的东西。
不过已经是五月的。“天气有点热,”我开始老掉牙的腔调,“终归夏天是要来的。蜗居也不合适,人嘛,出来走走是对的。喝多之后,什么也做不了,只会想,想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其实,我想的也并非毫不相干。
总有很多事物是关联的,人也如此。夏天越来越近,我就像枯水期的鱼,等着一场雷雨不期而至。在梦里怎么也买不到的那张门票,渐渐清晰起来。没有什么是阻止不了的,比如预定的日期,剪短的长发,握在手心里的字。
“那么,又怎样呢?”她叹了口气,又仿佛没有,“每个人都有困扰自己的方式,别人的,自找的,无聊的,牺牲的。”
得不到认同的困扰,算是庸人自扰吧。我自嘲到发笑。用一张黑白色图片表示倔强。久而久之,就难免自以为是了。翻来某本书的某一页,是注定的内容。我揉揉疼痛的肩膀,真的很讨厌夏天,每年都会带来同样的病兆,虽然今年有点不同。
“所以,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好了。”我看着她,她在很认真地说,“至于其他的,很重要吗?”
她扬动手中的银勺,出人意料的美丽,就连杯中的黑茶也变得沉静许多。
“每个位置都会有定数,这可不是我说的,”她笑得有点幸灾乐祸,“爱做梦也不算什么坏事情,记得搅拌以后沉淀下,心里想着某些东西,自然就不苦了。”她把杯中的黑茶一饮而尽。
“还要接着做事啊,没功夫听你说什么悲风伤月的故事。”
她径直向门口走去,临出门时想了想,说道:“今天你买单哈。”说完挥一挥手,我看见她手心里的银色一闪而逝。门铃响了,我这才发现,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
片段嘛,会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不过这样就对了,有时候走一步,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踏向哪里。那就慢慢走吧。这张茶几的木质,据说是老船木。我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有条线,落于何处。
有什么打紧呢?茶杯中还有点黑色的残余,等一次雨水,万物如初。
炉萱
2017-05-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