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7-8-10 11:26 编辑
我伸个懒腰正准备上班,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在电话里问我晚上有没有空喝茶的人,一直说我是他的初恋。我们在十九岁的黄昏里散过几次步,后来成了普通朋友。他性子木讷,寡言少语,而我画画,写诗,他实在不合我的心意。这些年他一直在国外,有时在阿根廷,有时在智利,似乎都是离南极很近的国家。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也许他说过,可我没记住。但是记得他说自己出过车祸九死一生,说住处常能听到呦呦鹿鸣。他的妻子很美丽,两个女儿很可爱,在他发来的照片上我都见过。
每隔三五年我们会联系一下,期间我换了几次手机号码,数个地址,他总能找到我。极偶尔的见面也无甚话说,从他口里听得最多的是地名,所以我总疑心是不是假的初恋。他唯一动情的一次,是在我二十六岁那年,我外出归来,他站在我家楼道里等着,看见我走近,竟然哽咽不能语:“几年不见,你变了。”说得我也很想哭,心想没有选择嫁给他我果然是有道理的。
过了好多年有一天我午夜梦回,才宽恕了他,因为他一直记着我十九岁的样子,所以骤然看到二十六岁的我,才觉得不能接受吧!现在又过去几年了……想到这里我一丝和他见面的愿望也无,所以就不耐烦地回了他:“晚上要带芒果,没空!”
他的声音里也听不出失望,“那行,我明天走了,去埃塞俄比亚,从上海走,今天正好在苏州。”
三个小时后下了班,我觉得自己还有余力和闲情,于是又给他发了求见信息。那个晚上我的笑点一直在他咖啡上,所以有些情绪直到他离开后才弥漫上来。
他倚在我对面的沙发里,打了个响指:“Waiter!来一杯Espresso!”咖啡店一边是黄焖鸡米饭,一边是鸭血粉丝汤,服务员眨巴着眼睛有点懵,他只好再翻译成中文:浓缩咖啡。
我要了一大杯冰沙,看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在我对面捏着个一百毫升的小白杯喝Espresso。他一定觉得自己很帅吧!
要第二杯的时候他吩咐服务员:“Waiter!再来一杯,你要先把空杯子在微波炉里打一分钟……”我猜服务员一定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不叫威特,我叫小明。”
他是前天飞了十四个小时从一个说葡萄牙语的南半球国家回来的,只因自己病了一场,在病中生出一个愿望,想见一见我。我想起了他的父亲是死于胃癌的,于是好好宽慰了他一番,幸亏他只是普通的胃炎。
分别的时候夜已深,走出咖啡店,官渎里立交车水马龙,一片喧闹,还好,就像所有离别的布景一样,那晚也有月亮,他拖着行李箱去酒店了,我回到家,站在阳台上俯视着楼下一树晚樱,文艺情怀忽然漫上来,他这几天飞来飞去,照他说的是因为在异国他乡的病中想到了我。我一时为自己的漠然感到很惭愧,转念又为最终还是见了面而庆幸了一下,然后又遗憾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咖啡上了连个含情的眼神都没给他,是了,到最后分别的时候我还应该主动拥抱一下,店门口那么应景一棵假桃花……
在两杯最苦的咖啡之后,他说:“你真的是挺好的。当年你若嫁给我其实也不吃亏,可能如今我也不用这样漂泊。”
我挺尴尬,安慰他,年轻时谁没有过几场风风火火的爱恋,随后又各自与人海誓山盟去了?这样也挺好的,往事与天地同辉,还有岁月可回头。你也不要用一场初恋,把我捧上了天。
我早已不写诗,在烟火气和红尘味齐飞的生涯里,我既担心我拥有的那些好东西变成不好,爱消失,肉汤馊掉,浓酽变无味,又觉得,那么用力干什么,几千年后我看过这世界的眼睛终究要变成煤。对于那些真正的疼痛和孤独,我总会像忍着一颗月亮那样的结石,自己忍着。此生此夜想起来,我不如他,有深情,有大浪漫,为一个心愿,可以关山度若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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