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
作者:随玉
自从出嫁后,因为距离远就很少回家了,就算回去也是回爸妈新做的房子里。房子是楼房,上下两层,宽敞亮堂。自从这房子建成后,爸妈每天都乐呵呵的,说不管刮多大风下多大雨,他们再也不担心房子会受不住了!
他们的担忧我很明白。那些年村里人住的都是自己夯的泥瓦屋,大点的风都能把屋顶的瓦片掀飞了,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更是常态,所以每次下雨他们都揪着一颗心,整夜不敢睡觉,隔一会儿就要爬起来看房子有没有倒塌的危险。如今这种担忧再也没有了。
前几年回了一次老家,特意陪妈妈到村里转了转。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搬走了,到处是空了的房子,还有好些已经成了半截子破墙。半人高的破墙经过日晒雨淋,已经没有了新鲜的痕迹,透着一股子古老和沧桑。自从农村有了建房补助的惠民政策后,村里人纷份弃了吹风漏雨的泥瓦房,到村外交通更方便的地方建起了楼,但在这渐渐荒芜的村子里,仍住着两个人,妈妈说,那是村里的拐腿爷和阿恩奶。他们的房子都很破旧,里里外外寂静无声,好像没住着人似的,屋顶上的草肆意地生长着。
拐腿爷我记得很清楚,他的形象历历在目,一张长马脸,身子单薄,两条长腿往两边撇开,微微拱着,像常年骑马骑出来的罗圈腿。他的背也很拱,走路的时候,老喜欢把脖子伸得长长的。
拐腿爷是个光棍儿,没有什么亲人。小时候我们很怕他。每当我们蹲在河边玩水,拐腿爷大老远就怒吼着冲过来,拱着背,伸着头,像拨开水面的鲨鱼,扬着烟杆要来打人。我们一见,便哇哇叫着跑开。拐腿爷在身后追着,不依不饶地喊:“这些兔崽子,水深,你们能随便靠近的么?”
但现在拐腿爷早已忘了当年的“壮举”,他老了,老得连饭都没办法做。他常常整日整日地坐在村子中央的土路旁,眼巴巴地盯着走过的人,紧闭着嘴,什么话也不说,希望人们能主动从他眼里读出点儿什么。
能读出什么呢?无非是他饿了。每当他饿的时候,就会坐在村道旁,眼巴巴地等着人路过,然后回去给他打一碗粥吃。吃了粥后,拐腿爷便满脸感激、满脸不好意思地看着来人笑,然后拿手当腿,一挪一挪地往他的家爬。
妈妈说,拐腿爷实在饿极的时候,也曾试过自已煮吃的,但撑着命洗了米,坐上锅,就不行了,累得瘫在地上,最后还是爬到村道旁等着人送粥吃。拐腿爷是五保户,他不缺米,不缺钱,缺的是力气。
能送给他粥的,只有阿恩奶了。
阿恩奶也是一个人,比拐腿爷年轻,身体也硬朗些,她女儿自从嫁到外省后就很少回来了,老伴儿也早已去世,女儿说要把她接走,她死活不肯离开这片故土。她每次给拐腿爷打来粥,都会长长叹一口气,用带着哭腔的悲悯音调说:“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定哪天倒下,怎么能长年累月顾到你呢?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拐腿爷眼里的泪晶晶亮,慑懦着说:“由他去吧,这口气能撑到几时算几时。”他叹着气,爬回他那空荡荡的屋子。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是拐腿爷还需要的,除此外,他不知道“家”还有什么用。整个屋子静悄悄,连灯都不需要开,厨房里冰锅冷灶的,连碗筷都没有了,一点都没有家的模样。
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
以往说到拐腿爷,她都会长长地叹气,脸上透着悲悯和无奈,不过几年后,她特意打电话告诉我,说乡里来人把拐腿爷和阿恩奶都接走了!接到镇上的敬老院,好吃好喝地待着,病了还有人给看。拐腿爷现在的日子别提有多滋润呢!
“这都是国家的政策好啊。”临了,妈妈长长地叹一口气,语气里透着一种苦尽甘来的欣慰。
村子里的房子全都空了,但村子之外,却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