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闺蜜家,越来越辛苦了。每次去,都如同做贼一样,或者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或者四下梭巡,看到那娘俩不在,便长呼一口气,过街耗子般刺溜一下钻进楼洞里。
认识杰之前,是先认识他母亲的。那是个遥远的冬天,我还待在近乎封闭的小村里。外面大雪飘飘,街门哐啷一下响了,一个女人冒着雪闯进来。我看了看自己刚刚弄干净的地面,一脸无语。女人进来之后,鼻子开始猛烈翕动:啥味?小干鱼啊,我最喜欢吃,正好我饿了。哇,还有杠头火烧?我尝尝!
炉火轰隆隆的响,烤得我浑身出汗。我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尝着我的火烧和小鱼干,看着那个圆圆的月饼变成了手掌大小的一块。我小声说道:这是我的午饭。她拍着肚皮,恍然大悟一般:哎呀,被我吃了,这时候又没地方买吃的了。要不,你去我家吃?我想起她男人那张像剥皮老鼠一般红通通的脸,摇摇头。
那时我们尚不熟悉。但不妨碍她跟我毫无芥蒂地说话,包括吃我的午饭。
那几日,她总在我家流连。后来我才知道,她的作风和大嘴巴已经把周遭邻居都得罪了。我已经是她唯一的友情驿站了。
杰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虽然是浓眉大眼的,却受了母亲长期以来的耳濡目染,身上总有几分猥琐之气。这种气息,说不出却总是萦绕在他的身上。有时候,我会以为是我自己敏感的原因。
夏天的时候,杰的母亲不怎么来了。她更喜欢坐在屋后房前的阴影里,看来来往往的人儿,揣摩着一个村甚或一个乡里的家长里短,似乎所有人做的事都没有她做的正确,做的伶俐。
杰来过我家几次,说是找他母亲。我告诉他去处,他却不急着走,反而坐下来,跟我说一些没有边际的话。
又是一个中午,天气热得要爆炸了。风扇变成了暖风机,吹出来的风热乎乎的。村里人都在午休,杰进来了。我说:你不睡觉来干嘛?他嘻嘻笑:我来看看嫂子。我说:我不用你看,我睡觉了。这个不到二十的男孩对我说:我陪你睡……
他过来扯我,我一个老拳打过去,敲得他胸口咚咚响。把他打愣了,咬着牙问:你打我?我说:是!我浑身绷紧,捏着拳头,瞪着眼睛,眼角余光盯着墙角的椅子,准备下一次战斗。结果,他竟然猛地扭了一下身子,变了笑脸,说:嫂子,俺稀罕你,你就听话点好不好?
我说:滚!他没滚,反而扭着腰靠上来。这时,街门哐啷一下又响了,却没人进来。我看了一眼杰,知道他进来的时候把门插上来。外面的人在拼命拍:开门开门,咋睡那么死呢。
是杰的母亲。我看一眼杰,他的脸变得惨白,看着我求助。我心软了一下,往外走的时候,打开厢房门,杰蹑手蹑脚躲进去。我们俩动作熟练,像是排练过似的。
她进来的时候东张西望,问:杰来没来过?我心里咚咚跳,脸上还是不动声色:没来。咋,找不到了?
她说:我看到他过来的。难道去他婶家了?
她盯着我的脸看。我内心无愧,而且怒气未消,她误认为我是对她生气,便有些知趣得离开了。
杰走出来,说:谢谢嫂子,我得赶紧回去,要不然她会找遍全村的。然后灰溜溜离开。
那次之后,我一个人在家时,都划上门栓,问明白了来的人是谁才肯放进来。
此后经年。杰做过许多有趣事儿。包括在别人婚宴上装大佬,结果被人家追打到尿了裤子。
闺蜜村拆迁后,回迁房竟跟杰的弄在一个小区。杰在闺蜜住的那栋楼斜对面开了个肉摊,视线正好对着,闺蜜上下班出入啥的看得一目了然。关键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收敛的意思。每次我去,都腆着脸,把挺大的一坨摆我眼前。上次我跟闺蜜、闺蜜老公,还有几个朋友聚会,他就一直搁饭店那里玩,不时插话进来。我们都不喜欢他,因此也没人邀请他一起。等我走了,闺蜜打电话说:杰一看到你招呼也没打就走,气得脸都变色了。
最近一次是在几天前,没用她送我,我一个人溜达着出来时,先是被他母亲瞅见,我装没看见,她就在身后大叫,让我跟她说说话。我回头打了个招呼,脚步不停便赶紧离开。走了没几步,杰骑着电瓶车出现了,嘎吱一下停我面前:别走,耍会儿呗。我说:滚滚滚,别杵我跟前,讨人嫌!他笑嘻嘻的脸刷一下落下去:咋地,还挺不耐烦啊。你毛病挺多啊。我说:离我远点!就这毛病了,改不了!
我绕过他,继续昂首挺胸走在风里。他在后面啰啰嗦嗦,或者说骂骂咧咧的,但我没去细听,我加大了耳机音量。
回到家之后,给闺蜜发了一条信息:真倒霉,出门撞鬼。你们家,是越来越难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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