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锦瑟 于 2016-5-30 22:46 编辑
虫在野(作者:美空)
工厂有一块空地,十几亩,一年一年随它去,就成了荒野,看看草木葱茏的荒野,有一下恍惚:呀,小十年过去了。
站在路口数一数,括树、桑树、梓树、桃树、柳树、乌桕树、苦楝树。最泼皮是括树,已经有了碗口粗。灌木藤蔓就数不清:茅莓、忍冬、蔷薇、萝摩、芦苇、细竹、野葡萄……深的地方有蛇,春天的时候有几次,土巴呆子(蝮蛇)到车间里闲逛,吓坏了一群女工。这么一块地,真是好地,没有镰刀锄头,没有化肥农药,没有人。所以,除人以外的,就多。雨一歇,哪里哪里都是蜗牛,大的、小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灰壳的、黄壳的、花壳的,都伸着脑袋举着天线,爬,爬得水泥路上都是,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一脚下去,啪嚓,吓得抬脚都来不及。毛毛虫也多。沿路好几棵乌桕,乌桕叶子长得好,一个一个闪亮的小鱼儿,可以做书签。可是毛毛虫不这么想,毛毛虫是现实的虫子,它们整天整天不停嘴,所以有一棵乌桕,就被它们把叶子吃得光光的。毛毛虫吃饱了其实也浪漫的,浪漫的时候它裹着粉红娇黄的绒袍子,用一根丝线吊着,荡秋千。
人呀,多少有限,很多人看这片荒野,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个样。谁也不知道这个荒野里,究竟有多少虫。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对虫子来说,野就是朝,朝就是野。所以很多虫子,都是得道的隐士。但是秋天的时候,有一些虫子会现身出来,大约隐士喜欢在最后,用这种方式证明并告别隐士。比方大前年秋天,有一只一个手掌那么大的灰螳螂,把个大刀钩在窗纱上;前年,是一只大蛾子,痴傻傻扒住办公室的门框,开门的女孩惊叫:蝙蝠,蝙蝠!哪里有那么漂亮的蝙蝠,我琢磨了好几天,才弄明白它原来就是乌桕树上的毛毛虫(乌桕大蚕蛾)。而去年秋天,早上我在水泥路上走,一脚踢到油蝉那么大的一个蝗虫。
当然,还有斑衣蜡蝉。斑衣蜡蝉不是隐士,它只是花大姐。花大姐和所有女人一样,喜欢花衣裳。打底衫,外套,配饰,装逼眼镜,一样也不少。大红大蓝,颜色用得跳,却用一件蓝灰点子的长外套,一披,轻巧巧就把整体抓了回来。细腿一蹬灰外套一撩,大红肚兜不经意露个边拐拐。
因为喜欢,就想知道它的前世今生。花大姐小的时候,嗯,就叫花小姐吧。春末的时候我去找花小姐,果然看见它们在一根野葡萄藤上排队,黑白点子的童装,从一根猪鼻子直穿到脚趾头。哪里是小姐,分明是笨天牛,没有一丁点的小姐样。给它们拍照的时候,还两个三个侧身子躲。后来,我天天去看那棵野葡萄,看花小姐排队、拱猪,微风轻摇,藤蔓妙曼,花猪笨牛,都萌萌哒。忽然有一天见着一个,自己在一片大叶子上,却是换了一身的红衣裳。黑白红,格外臭美。越来越多的花小姐换了衣裳。换了衣裳,就是大小姐了,就不排队了。大约世上的女子一大,都会有独处的小心思。
这些天,估摸着有半个月了吧,半个月我没见着大小姐。风吹葡萄,小绿蔓子乱爬,大小姐,要升级当大姐了吧。大姐的学名叫斑衣蜡蝉,班禅班禅的,听起来倒很像高人。不知道是真高,还是幺蛾子装高,大约也是去隐着了,不管怎么说,是不见了。
虫在野,人,哪里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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