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蘸水笔 于 2018-4-10 07:49 编辑
周六逛摊买了一本老厚的书,花去一百元,是白石画的小虫子们。编者在白石的题句中选了四个字,草间偷活,作为书名。最先打动我的正是这个书名,否则白石的画集那么多,我不会独独把这本翻开来看。一翻就被迷住了,那些须眉宛然的小虫子飞着跳着扑到眼中来,爱煞个人。书本身也做得好,印制精良,从原作到印刷品中间的损失应该做到了最少。缺点是太厚,举在手中很坠人,一会儿手就酸了,只好摊在桌子上坐着看。但当天晚上我还是躺在床上翻了一通,越翻越起劲儿,瞌睡也没有了。眼看晨鸟快要叫了,才放书关灯。月光哗地洒在床沿,是半爿黄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
耳朵里头,仿佛听到秋虫鸣。
我是个俗人,不懂画,买这本书,皆因我爱虫子。我打小就爱虫子,那会儿有它们作伴,我的童年很丰富。现在我的生活环境中几乎没有虫子了,不但有趣的没有,有害的都很难见到,说真的我非常想念它们。忽然拿到这本白石,可以天天看它们,别提有多开心。
白石的虫子画得真好。我想他肯定作过大量的写生,不然不会那么传神。你看那只咧嘴的蝗虫,我仿佛能感觉到它嘴的开合,嘴边须子在微微抖动。墨蟌,就是黑色豆娘,一种最美丽的小蜻蜓,让我想起几十年前的一口水凼子:树那么绿,天那么蓝,水那么清,几十只黑豆娘在空中乱飞,我看痴了,坐在一个童话中,不想出来。
白石活到那么老,他到老都是个有童心的老头,不然怎么画得出来这些。
最后的一幅,是白石画他们家一口井中的小景:一只豉甲,一只水黾,一丛水草。我不知有没有别的画家画这,难得白石画了,激活了我的记忆。豉甲我在一口玻璃瓶中养过,挺好玩儿,可惜后来飞走了。那时我不晓得它能飞,后悔没在瓶口盖个盖子。水黾更有趣儿,就是常在水面轻轻滑行的小细虫子,我想我们都应该见过。只是无法瓶养,除非自己弄口小塘才可以养它。这两种水中小虫,被白石画活了,也把我看呆了。编者可能觉得将这种拈不上筷子的小虫选进书来不过聊备一格,所以让它压卷,其实不过当个小尾巴。如果换作我编,我就将它放在最前面。
这些小虫是天然的好。人家不过挥笔就来,似乎并没有经由深邃的哲学思考而有所提炼,在我辈后人眼中却意味深长。天然之趣,首先须得天然还在,现在细想想,我们几乎已经失去了天然。
乱世白石,所以有草间偷活这样语带双关的题句。但世道乱与不乱,我们也都只是生活在草间,和小虫子们一样,偷偷地活,悄悄地活,卑微地活,苟且地活。堂皇如宫墙,未始不是一种草,不过将卑微装饰出了高贵或者高尚的样子,于是人便以为自己可以不朽。虫子来世间活一秋,人多一点,几十秋,生命的本质并无不同。白石的纸上虫,比人活得久,也许能活一千岁。要是白石能画一只瓷上虫,那该有多么好,且让我想象一下。
单纯看画儿,就别想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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