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征途 [复制链接]

令箭

主楼

发表于 2018-6-2 18:4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2005年秋天，我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巍峨雄壮的最高法院大楼。据说东交民巷是老使馆区，而这大楼曾经是原德国大使馆。从天安门广场步行，走过北京卫戍区，走过公安部，然后就到达东交民巷路。

　　一直想到北京看一些想看的东西，比如香山红叶。或者去八达岭，脚踏长城找一种不曾有过的感觉。但第一次到北京最先看到的却是最高人民法院大楼。

　　其实，我接案件的标的额并不大，大概一佰伍拾万元左右。最高法处理申诉案件的法官抱怨说，我从来没接受过案值如此之低的案件，简直浪费时间。但没办法，我们是被申诉人，只能笑笑。那些抱怨的话让申诉人去听吧。

　　一个很简单并不复杂的案件经过一审、二审、同级法院再审、河南省高院再审、最高法院再审，结果是“万里征途人未还”，最后不了了之。我只能说，这就是复杂生活给予人的简单感。

　　市水泥厂和业务员之间的纠纷，我代理的是水泥厂一方。我接手案件那时候，一审二审已经输掉了。厂长们都嚷嚷说姓郭的“上货了”，必须申诉。但我清楚，厂里各种制度不规范甚至自相矛盾，销售科和财务科账目不通气。厂长们也并未真正懂得诉讼的意义。而后来根据调查的结果看，这些历任厂长和这个业务员有利益瓜葛。我能说什么，只是一个诉讼代理人而已。那些在台面上吆喝声音很猛的人，大概会希望诉讼结果走向反面，这大概都是合理的但让我鄙视某些人性。

　　一个会赢的诉讼，但能看出来一些人不希望赢，只是用诉讼形式表现出不会赢的合理性，这让我很感兴趣。我的一个律界前辈了解案情之后，劝我果断放弃，有这精力再赚10万，无须计较一城一池得失。我那时候刚好不缺钱，突然有个人性活样本可以解剖，就拜谢前辈，执意为之，视为征途。

　　吊诡的是，这个案件从同级中院翻转之后，我认为还算坚持原则的财务科长病故了。不是谁谋害的，而是患了肺癌。我去看他时候，判决书还没下来，只是说了可能会赢。庭内庭外，该做的都做了。他叹口气说，蛀虫太多了，你小心为妙，有可能会出力不讨好。

　　一事一议，我去要代理费但只给了一半，水泥厂厂长说那个业务员到省高院申诉了，需要我再接再厉，到时候一并结清。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前辈劝我果断切割的前瞻评估很精准。但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到省高院再审听证，省高院下达裁定书认为不符合再审请求，驳回了郭业务员的再审申请。我觉得可以告一段落了，但这个时候，劝我继续代理的那个厂长意外身故。听到这个消息，感觉我这个代理费悬了。

　　果然，各种推诿就来了，理由也很高大上。因为有预警，倒也不意外，早晚你要给我，不急。但不久，在代理其他案子的时候，水泥厂来的新厂长给我打电话说，郭某去最高法申诉了，而且已经受理。我说这和我什么关系。新厂长沉吟半天说，到时候给你的代理费一并结清。我当场就笑了，说你这算不算绑架。我若不去最高法应诉，我这点钱想就别想了是吧。我表个态，这钱我不要了。

　　大概其他同仁都知道这个事，也知道这个厂的毛病，都没有管。最后水泥厂委托销售科长来找我说了很多赔礼道歉的话，并拿了一张差旅费支票给我，我这才勉强答应。他走时候，我问了一句，你们究竟是希望赢或是希望输掉官司，赢得这么艰难，想输掉太容易了。销售科长说，你看着办吧，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就这样，我到了北京，见到了那栋著名的建筑，庄严肃穆的。但我只知道在这个大楼里手机没信号，其他就不知道有多少秘密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因素起了作用，最后的协商结果是，我的委托人不要这笔钱了。我听着座机电话里我的委托人期期艾艾的声音哑然失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据说那个业务员的儿子在某装甲兵部队服役，有个战友的战友的战友在最高法工作，但未经核实。既然委托人表态了，我当然无话可说，签字走人就是了。这个案子最终结束之后不到一年，那个业务员、销售科长和新任厂长先后故去，就像有一种魔咒诅咒了这个案件。剩下那笔钱果断放弃。只是我的这个征途无疾而终，又回到原点，徒生叹息。

　　那年去北京，我原本还想去看看香山红叶的，但北京的朋友说现在尚早，需到十月。其实我早就没了心情，初心已乱，估计看不出红叶的秋色之味儿。走之前到王府井溜达一圈，胡乱买了点北京烤鸭，匆匆就回了河南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