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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2-9 23:24 编辑
乡戏 (散文)
东莱子
除了祖母的故事,乡戏大抵是我童年最早的艺术教育了。
在故乡,每一个村落都有一个乡戏舞台。台子约半人高,用土堆就的。台前,大都有一个宽敞的场院。平素,场院是用来晒打粮食的;新正闲暇时便成为耍社火、演乡戏的地方了。
入夜,一阵急促而欢快的开场锣鼓响了,整个村落都秧歌般地扭动起来。笑、唱,叽叽喳喳,大呼小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不时划过夜空的爆竹的闪光,把乡村的夜晚打扮得既鲜活又灵气横生。儿子搀扶着年迈父母,少妇把婴儿紧贴在自己的乳房上。峭冷的风,也在这融融的亲情中变得温柔了。无数盏灯笼萤火虫般在街路上飘飞;黑黢黢的人影在错落的光晕里纷沓叠印。
偎依在祖母的怀里看乡戏,这也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吕剧的台词,都是很通俗的。但是,演员一拿腔作调,就很难听得懂了。不论是演什么戏,《打狗以夫》、《鞭打芦花》、《小姑贤》、《王定保借当》……祖母都说自己看了八百六十遍了,她都能说会唱,而且把故事讲得头头是道。
“小老妈在后房打扫尘土——”
祖母的牙齿脱落了,哼出来的声音怪里怪气的。
台上的小老妈扭来扭去,把水袖甩成了一团云彩。扮小老妈的是我的一个远房爷爷,小名叫登基。宣统元年出生的,因为一只眼睛先天失明,村里人都叫他瞎登基。也许是这个名字像一个魔咒一样,缠绕在登基爷的脑子里,他一辈子都想当一个官,却终老未成。他一生最辉煌的经历,就算是文革中的贫下中农代表的这个身份了。至于能说会道的登基爷为什么没有官运,有人总结了两条:一是先天的原因,眼睛瞎;二是后天的,演戏扮坤角。祖母最愿意看的角色就是登基爷了。说登基爷的作派好,唱得也好。小老妈一出场,台下立时欢腾起来。
登基爷不仅戏演得好,锣鼓也敲得好。记得他敲的那套锣鼓点叫“一二三”。当他一高一低地扬起鼓槌,仄着脸(因为只有一只眼睛,平时看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敲锣鼓的时候,显得更庄重一些),扫视了一圈那些敲钹、锣的,一根棍便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圆圈,落到鼓皮,才叫脆生呢。敲打的过程中,倘哪个人出了点差错,他便会用鼓槌朝着那人指点一下。一套鼓点罢了,登基爷都会把每个人评说一番,说得一语中的。
不能登基便登台。乡戏成就了登基爷的梦境。
乡戏舞台是一个幻想的世界,在他那悠然飘然有扭动里,在哼唱与舞动的交汇中,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别样的明亮,生命也格外辉煌。
其实,也不止登基爷,许多乡下人都会在那飘着尘土的舞台上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梦:业已尘封的,跃跃萌生的……
后来,故乡就不大演乡戏了。没了乡戏的春节,村落里仿佛空寂了许多。
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总说她听见了乡戏开场的锣鼓声。正值惊蛰,辽远的天空中,响起了第一声春雷。弥留之际的祖母听到了:
“那……开始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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