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嘴儿
桌上的胖头鱼汤，白而黏稠，上面飘着几片葱花。他去盛第二碗汤的时候，女儿大声喝斥道：“已经喝了一碗了，你还想喝么？”说完，她一抬手，把一锅汤全倒下水盆里了。
他垂下眼帘，沉默着，放下筷子，走出去，魁梧的身躯微微摇晃着，一头白发也跟着簌簌发抖。老伴在旁边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可她什么也没说。
女儿当然是亲生女儿，是他历尽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村里的第二个女大学生，第一个是她姐，姊妹俩是双胞胎。
两个闺女都已结婚成家，女婿都通情达理，体贴细致，钱上面物上面从没亏待两位老人家，老两口在家里也过得去，十亩地，吃喝都出来了，每年还有几万块钱的进账，日子舒坦着呐，可他还是觉得苦，苦像池塘里的水漫过了堰，没过了他的脖领，喘口气都难。
小时候，家里人口多，没啥好吃的，有饭吃就不错了，有咸菜疙瘩啃就当过节了；成家了，一点好吃的全让给了孩子，他天天在外面打零工，风吹雨淋的，自认身上有衣肚里有食就挺好了。
如今，工不打了，地不种了，老两口来女儿家养老，一边带带外孙享清福。可怎么着，每回给他端上来的，除了白菜萝卜就是窝头豆渣之类的。长眼睛的菜有，可他连筷子都不敢伸。青菜不长眼睛，鸡鸭鱼肉可都长眼了。老伴也凶神恶煞似的，天没亮就逼他起床，命令他去菜场买菜，去走一小时，回来再走一小时。他想靠沙发上看个手机歇会儿腿，马上就有人喝斥：“起来做事！”要么拖地要么择菜，见不得他有一丝儿空暇。睡个午觉，连小姑娘都跑过来搡他：“姥爷，你真懒，为啥不起来做事？”
没办法，谁让他遗传了家族痼疾。
母亲，49岁脑溢血走了；父亲，刚50岁出头也走了，中风。都是高血压惹的祸。罪魁祸首是咸菜，长时间大剂量摄取盐，导致血管变脆，至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时，瞬间破裂，人就没了。
家人严格控制他的饮食，忌高脂高糖高蛋白食物的摄入，强迫他动起来，减体重减血脂减荤腥成了他时刻要翻越的三座大山，管住嘴迈开腿的意思是吃最差的，干最累的。他不乐意，可最近耳朵听不见，去医院检查，非年老失聪，是血液黏稠，血管堵塞……
老伴说：“家里的楼和枕头底下的折子写你的名又怎样，这样下去，跟你也没啥关系了。”
两个女儿都说：“你没让你爸妈过好日子，我还想跟我爸妈过好日子哩。”
外孙女说：“姥爷，等着，我长大给你买好多肉吃。”
年轻时，吃不上好的；老了，不能吃好的，还有没有天理？他在心中呐喊。
他决定回老家种地去。随便种点啥，家里现成的机械，再养几只鸡，吃不了的笨鸡蛋还有绿色蔬菜。下雨天钓钓鱼，冬闲日唠唠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活动了，还有收获。天天搁这儿吃糠咽菜，暴走慢跑的没事找罪受，算什么事？他算是明白了，想享福就得遭罪，现在遭罪就是以后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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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8-9-5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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