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记忆的碎片（4） [复制链接]

闲散之人

主楼

发表于 2010-2-26 18: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一些记忆的碎片（4）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坐在机器前，这个夏夜并不炎热，多雨的时节，说不准是么时候就会有一场阵雨不期而至，间或还夹杂着电闪雷鸣。这个世界是由形形色色的物种组成的，据科学不完全统计至少世界不会少于3000万个物种。每一种生命都有它存活和延续的方式、理由和环境。

　　人类是很自负的物种，我们自誉为“高级物种，高级生命”，甚至以为人不同于动物的最基本特点就是人有着“高级思维”，人可以直立行走，人可以制造工具云云。生命的最初形式人们至今也是一头雾水，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让我们无所适从。更不要说对宇宙空间，对未来世界，对尚未发现的生命形态或者尚未破解的各种谜团。自负的人类，其实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

　　我很多年都没去过动物园了。至少要追溯到十几年前，我和朋友去过一个野生动物园，最大的特色就是人需要坐在封闭极好的车子里，而肆无忌惮的老虎、狮子、大象们则可以毫无顾忌的在动物园里漫步。它们用漠然的眼光看着驶入的车辆，甚至毫无顾忌的跳到车顶，用爪子拍打着车厢，吼叫着。事后朋友问我的感受，我说：我对自己很可怜，原来不是我看动物，而是动物在看我。朋友哈哈大笑，笑后我们一脸认真和茫然：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嘲笑动物？去轻视动物？难道你我的智商比各种鬼精灵的猴子高么？你还不是靠着人造飞行器才飞上天的么？你有鹰的潇洒，鸟的自在么？不危言耸听的说，当终究有一天这个世界所有的资源枯竭了以后，你所有的先进的飞行器就是一堆破铜乱铁，而鸟儿们可以照样自在的飞翔。

　　人类最可怕的敌人不是那些动物，也不是那些莫名的物种，更不是自然灾害，比这些要厉害得多的是人类自身的龌龊和内耗。所以大师们的“理想国”“乌托邦”就是永远可望不可即的精神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会相信所谓的“人类大同”。

　　近些年来我读过大量的有关中国现代、近代史的书籍，也看过大量的这方面的文章。尤其是对“文革”的反思。至今我笃信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我始终相信存在决定意识。事实上，马克思主义的学说从来在逻辑上并不混乱，事实上无论是《资本论》还是《国家与革命》思维线条和理性分析都是很清晰的。这些我们曾经视为“宝典”的共产主义“灵丹妙药”，在它的传播过程中不断的被曲解，不断地被歪曲，不断地被人为的强加。当这些指导我们前行的“理论依据”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面目的时候，会发生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荒诞剧《等待戈多》描写的那些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因为戈多是谁，谁也不知道，它表现的只是人类等待的希望只能化为泡影的悲惨现实。这里的“等待”在法语里是现在进行时，所以它不是本义上的期待，而是，一种生存状态，意味着人类永远在等待，却又不知道到底在等待什么，而且永远不可能等来什么。正因为这个剧本用荒诞的手段极其深刻地揭示了生活的荒诞和无意义。而事实上我们在人生的舞台上，就是在自觉不自觉地充当着这个剧中的人物。

　　在饥饿、矛盾、动荡的年代成长起来的我们这一代人，如今其实大都安身立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但是，我们回忆的意义并不在于对往事的谴责和声讨，其实，我倒是更津津乐道于那种无知的孩提，可惜，我已经永远无法用纯真无邪的童真的眼睛去审视这个世界。

　　生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生存的意义何在？我的一个同学，如今已经成为很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当我们见面的时候，看到她那种虔诚，那种执着我非常震撼。她曾经是一个非常狂热的“革命者”，可以说她从来都没动摇过自己的信仰，但是，为什么她会选择了基督，我想这其中一定有极其深厚的内因，可惜的是她很少说起自己的转变，只是反复对我们宣讲者《圣经》和教义。记得那是有一年的圣诞节的前夕我接到了她的一个精美的邀请函，邀我去参加她们的“唱诗”，那是我第一次走进教堂，无无法描述内心的感受，当然也谈不上虔诚和其他的什么。但是，赞美诗确实非常动听。对于我这种“异教徒”当然是无法洞悉这种虔诚和投入的精神动因的。但是，我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据说无论是一个怎样罪孽深重的人，当他跪在教堂听着神父的教诲的时候，他都会对自己的罪孽反省和自责。

　　文前我曾经说过，我对所谓的“人类社会的大同”的失望和绝望，其实，这并不是证明我个人理想的“破灭”或者由此而派生出来种种失误和绝望。至少我认为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学会了“思想”学会了“独立的思想”，这对我个人来说就是一种财富和一种进步。做一个独立思考的人，不做人云亦云的人，始终是我的追求和向往。

　　英国人卡尔.波普在一九五七年（我尚未出生的时候）写了一本书《历史决定论的贫困》我第一次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是在2000年的一个偶然机会，当我再一次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是2005年的深秋，我并不苟同作者的全部观点，但是，至少我认为卡尔.波普的基本观点是不用争议的，那就是历史命运之说完全是迷信的，科学的或者是任何别的合理的方法都不可能预测人类历史的进程。我非常不喜欢看一些所谓的历史学家，或者是社会学者扮着大智若愚的面孔对历史或者是未来说三道四。事情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地步，谁能想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起因就是那么简单？仅仅是因为奥匈帝国的皇太子斐迪南大公夫婦親臨波斯尼亜首府塞拉耶佛檢閱軍隊時，被塞爾維亞极端分子槍殺。就是这根导火索引燃了世界的弹药桶，而演绎了一场罕见的人类自相残杀的悲剧？这场为期四年的战争有三十一个国家卷入，参战涉及的人数高达十五个亿之巨，有6500万人直接参与战争，有850万人死亡，财产损失高达三千三百多亿。任何一个高明的历史学家也不可能预见到这种惨烈的历史进程。更不消说什么“推背图”“诺查丹玛斯”的预言了。

　　曾经有个朋友和我讨论过关于“文革”是否可以避免的话题，我肯定地说，就是因为有了当时有那样一批人的存在，有那样的一个历史环境，所以“文革”不可避免，所以悲剧也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但是，发动了“轰轰烈烈文化大革命”的毛泽东根本不可能预见到这个运动的“走向”，所以失控，所以就有了“十年浩劫”。我们习惯于“悔不当初”，习惯于事后总结。这是因为，我们根本无法预知未来和明天。我的一个好友曾经给我说过一个看起来非常“灵异”的观点，他说：当你每天出门的时候，你遇到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定数，你逃不掉躲不开，你可以无视于那一片飘落在你的脚边的叶子，但是，你却躲不掉一种安排。他说的很玄虚，但是，其中不无道理。

　　在我人生的四十多年里，我目睹了人生太多的死亡和别的什么，我对人性的本质也有着自己以为“深刻”的理解。当同样的生命得不到对方的理解和尊重的时候，这个社会是“下流和无耻”的。我的岳父，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从事学术方面的专家学者，文革期间受尽凌辱，落下了很多病灶。他几乎没有逃脱任何一次“政治运动”。当他在几乎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迎来他“入党”的消息时，我看到了他脸上的那种“开心和快乐”，说实话，我很震惊，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个执着的老人呢？“历尽苦难痴心不改？”还是别的什么？

　　很多热心的朋友在我的拙文后面的那句话“活着真好”跟贴，我相信这是一种生命的共识，是一种共同的心声。

　　柏拉图曾经说过：人的心愿不外有三，健康的身体，通过诚实的劳动而获得的富裕，看上去优雅美丽。我们经历了太多的曲折，经历了太多的寒冬。象“文革”这种旷世浩劫如果尚不能让我们清醒，那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莫大悲哀。我们不能做《等待戈多》那里面流浪汉彼此嘲笑的人：自己的脚出了毛病，不能责怪靴子。

　　我清楚地记得，“文革”前，每当年节到来的时候，我们家那张不知道传于何代的“八仙桌”上一定会摆上“贡品”，而那些精致的牌位书写着我的爷爷、奶奶的尊讳。我们都会对着他们三叩九拜。其实我的心思更在于供桌上那些“丰富”的食物。“文革”开始后，在父母沉重的叹息声中，终于有一天在我们家的后院，我看到父亲把那些精致的牌位付之一炬，但是，我看到了父亲脸上流过的清泪。

　　若干年后，双亲俱已“往生”，我们为二老选择了一个漂亮的“公墓”。青石墓碑无言。墓前花团锦簇，苍松翠怕，每当我去给他们扫墓的时候，就会经常记起父亲那张流泪的脸。人生的传承有多少无言的东西？

　　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所幸人们至少还剩下了精神，且不管这精神是否正常，是否合理，起码它助推了无数中国人生活的热心和渴望。而如今，物质已经很丰富了，但是，你不能不承认我们精神世界的退化和滑坡。时间从来不会有省略，历史也不可能有空白，我们思考着回忆着自身的命运那许多故事，却无法预知未来和明天。写下这段文字我并不悲观，相反我对历史和明天都有着极大的兴趣。作为普通的人，他所有的普通的故事，都必然链接在国家和时代的命运链条之上，所以，他极有可能无法把握这一切，而去选择一种随波逐流。

　　我曾目睹过两派武斗的最早期形式，那时候至少他们手里还没有枪，双方都拿着各种铁棍、钢钎之类的东西，在惨叫和血肉横飞中，双方都在“捍卫”着所谓的“主义”和“理想”，而那些被打残的，甚至被打死的人谁会在今天去为他们疯狂的忠诚而买单呢？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或者是选择生存的权利，有反抗的权利，也有沉默的权利，有勇敢的权利，也有怯懦的权利，有说真话的权利，也有说假话的权利，有大义凛然的权利，也有委曲偷生的权利，凡此种种决不可能一个模式。但是，无数次的生活真实告诉我，做一个真实的人，大写的人谈何容易？

　　日前收拾家的时候，收拾出一堆毛的纪念像章，妻问我作何处理，我把它们重新包装好，扔进了垃圾桶，我无意去亵渎伟人，但是，在我看来保留这些实属于一种毫无意义。这些像章是我的哥哥姐姐们当年苦心积虑收藏起来的，如今他们把这一切留给了我，我却不知道该留给谁，只能选择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