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典 于 2019-6-29 23:06 编辑
我拖着拉杆箱站在站台上。火车还没有进站。候车的人们引领颈张望着。我感到一丝孤独。突然就想起她来,出发前我在电话里向好告别时,她平静得近乎冷淡。我们已经分手了,似谦虚这个告别多此一举了。
五年前我悄悄的来到这个城市。五年后我又悄悄的离开。来去子然一身。在这里我念了四年大学,大学毕业又在这里找了一年工作。四处碰壁垒后,我想到期撤职查办离。这里是老工业城市,一向讲究裙带关系,是典型的“人情社会”,一个外乡人,在“攀关系好办事”的大环境里是有先天缺陷的。我要的不是别的,只是平等竞争的机会。
广播声响,火车晚点十分钟。有人抱怨起来。就在这时,我在入口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来了。急匆匆四下展望。要不是火车晚点,我们就见不到了。我向她招了招手,她跑过来:“怎么说走就走啊?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跟我回去!”她一边说一边来夺我的拉杆箱。虽然是责备的语气,眼神中却充满了关切。仿佛我们并没有几天前的激烈冲突。所谓分手也并不存在。“我得走了。一年了,我都没有找到工作。不能总在这里窝着。”我把拉杆箱挪到一边,避开她的手。“你这人咋这样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她盯着我的脸。她是本地人,我们好了四年。她比我大两岁。已经在卫生防疫站工作。家中独女,工作稳定,父母健在,不可能跟我南下漂泊。我这一走,我们就天各一方了。以她的年龄不不可能长期地等待的。这意味着什么,彼此之间都清楚。若没有前几天的事争吵、闹分手,我可能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你再等到一等,我让我爸找找关系。你的工作应该有着落的。”她说这话时,语气并不肯定。我想起那次去她家坐客的情形……
当时,她妈妈当时在厨房忙什么,她爸爸在客厅看电视,她一进门就大声说,“爸、妈,典子来了。”没有人回应。我有些窘迫。她示意跟随她爸爸打个招呼,我只好远规规矩矩躬身说,“叔叔好。”他看电视很专心,只是点点头,继续看电视。我怕打搀人家,就坐一旁跟着看。她进了厨房帮忙。听到厨房有声音传出,她的声音高,她的声音低,好像只有她妈一个人在说话似的。“他还没有找到工作吧?他现在住在哪里?”“……”“租房子?你可真行啊……”“……”我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幸而我的传呼机响了,我借口要回电话,就出去了。她追出来,“不打个招呼就走?”“跟你爸说过了,回传呼……”我讷讷地说。“桌子有现成的电话,往外跑什么呀?”她数落着。我一看来电号码很生,也许是我投简历的单位有信儿了?一路找公用电话。电话打过去,却是对方传错了。“走吧。咱们回去。”她拉住我的胳膊。我站着没动,“我不想进去了。”“怎么啦。你好像不舒服?”她问,“没。没怎么。就是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什么不到时候?知道我为啥带你来家里吗?就是想求我爸爸动用老关系,给你安排工作,你倒好……”她用手点指我的额头,笑着说。我低下头,“我的事,还是自己解决。”“还挺有骨气!”笑容僵在她的脸上。我没接话。“哼哼,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吧,韩信还受过胯下苦,胯下辱呢,你是什么呀?看你在我家的那副样子,多陪个笑脸,主动说几句话,就跌了你的份儿?何况那是长辈。人到啥时不求人,你想端架还嫌早了点,只大不小是条虫,能大能小才是条龙,知道不?”一阵机关枪似的向我扫射击队过来。我不寒而栗。我现在除了这点自尊,什么都没有了,我告诉她:“就是不要工作,也不会去低三下四求人。”“你说什么?”她变了腔调,面部因为愤怒而变得苍白。我们如一对好斗的蟋蟀头对头争执起来……
“我在跟你说话,你到底怎么想的呀?”她的话打断了我的回想。我告诉她:“广东那边机遇多,我想去闯闯,”“你考虑过没有,你要去了我们怎么办?”她凝视着我。“你听我说嘛……”可我能说什么,我的舌根有些硬。“机床六厂那边我领导是我爸老下级,我爸要开口,你可以先去试用……”她看了我一眼,我的心缩成了一团,进一个规模不大且不太景气的老企业,在人家的羽翼下蜇伏,然后,我一眼最终几乎看得到头的前景,让我感到窒息。“我还是想出去闯一闯。”“我明白了,其实你打定主意了。”她一脸倦容,目光却如刀。“我,其实……”我的声音很低。“四年了,你说走说走,为什么?”她的两片嘴唇用力拧着。“不为什么,我就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我在心里说,她轻轻叹息一声:“走吧,走吧。我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你说什么了。”她咬着下唇,睫毛一闪一闪的。我看着她的脸。她瘦了,眼圈有些黑。她避开我的眼睛,失神地望着远方
一时间,我心潮水起伏。卑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碾碎了一个女孩的情感。不,是她要碾碎我。胡说,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关心照顾你。我知道。可我不想被规划,我想走自己走的路。列车进站了,人们蜂拥上车,我向她挥了下手,她没有反应,我拖起拉杆箱进了车门。
找到我的座位,安顿好了箱子,列车颤了一下,要开行了。我转到窗前向外看。她还站在原地。透过车窗,我看见她的眼里有泪光在闪,一霎时我觉得心里一酸,我真想跳下车去抓住她的手,对她说:“你骂我吧,我听你的,你愿意我怎样我就怎样。”然而我没有,我要挺直腰杆走向新生,那怕前未卜。尖锐的汽笛声叫了一声,车窗玻璃嗡嗡的颤了下。看到她默默的掏出了手帕,四年来,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车轮转动了,金属的撞击声,碰的人心发抖,车轮滚动着,一排排建筑物向后退去。我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久,我才重新看窗外。列车已奔到郊外,放眼处一片迷茫。风舞黄沙,一阵阵扑向遥远的天际。
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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