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失火,咋能连起来?嗯,能连起来。
我读到初中的时候,作文都写得有鼻子有眼了,这得益于读书。五年级的时候,我那个学校搬进了蚕中,蚕中是蚕业中学的简称,当时正在文革,蚕中那些大孩子都去全国串联了,学校的地盘是属于农业队的,大队革委会趁机强行收回地盘,等蚕中的师生闹消停了,也无家可归了,只好散伙关张了。
蚕中原有一排东屋十来间,靠北头有两间房子始终大门紧锁,谁也不知道里头放着啥东西。我们的教室紧挨着这两间房子,和它隔着墙。墙是土坯垒的,只垒到梁下,梁上是空着的。星期天,我和几个同学就翻过房梁跳进那两间房。房里面有大锅,面缸和一些被风化的布袋装着的粗粮。那时候都吃不饱肚子,我那些伙伴就把小褂子脱下来,用绳子把褂子袖口扎紧,把那些粮食装进袖子里,一个个再翻过墙出去。我看见墙角有个柜子,柜子的门没上锁,就拉开柜门,乖乖,里头尽是书籍,都是封资修的书。我找来一根麻绳可着量捆了一捆,站在面缸上扔过梁头。哎呀,四大名著都有,还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其他都记不清了。几十年就做了这一回贼。孔子曰,偷书不算贼。
初中毕业,高中没考上,原因很简单,我家老头是坏分子。他在解放前当过国民党的兵,整风反右运动顺带清查到他,帽子不大不小给他戴上了。我的班主任去高中问我落榜的事,姓徐的校长说,论讲说,这个考生的名次靠前,可是不行啊,这年头谁也不敢拿萝卜往屁股底下坐呀。你回去给这个考生说,条条大路通北京,在农村仍然大有可为。
干了一年的农活,心里枯皱了一年。我哥哥正在学医,他劝我也学医,我就恍惚地答应了。去书店买来一本药性歌诀四百味白话解,才两毛四分钱。没明没夜地读背。我始终不认为人有志气如何如何的,八股绳子一起断,多数是没办法情况下,觅个营生聊以自慰。过来这几十年,回头看,猛地才知道,世事变迁殊非可料,当时吃的是黑窝窝,想吃一顿白面馍除非过年的时候,十年不到分田到户,顿顿都是白面馍,没有菜还不想吃。所以,人在最困苦的时候,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活下去的勇气,兔子还有三天好时候哩不是。
有了几亩地,日子明显好起来。读书的癖好却依然不改。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又开了一个小诊所,还是痴迷书籍,父母亲老是说我是瞎子搂豆叶,迷那块地里了。邻居一小伙子,有一本白发魔女传,多厚一本,我很想看看,就给他借,他说也是借人家的,马上就要还给人家,必须抓紧看。我就夜以继日地看,饭不吃觉不睡。
那天中午,都一点多钟了我还在诊所看书没回家去,突然我老婆哭得哇哇叫地来找我,说屋里失火啦!待我跑回去,已经烈焰冲天,众邻居挑水端盆,惧于火灼,只是远远地泼水。很快三间茅草房化为灰烬,全部家当都烧在里面。
苦不堪然吧。老婆孩子一家四口,站在一塌糊涂前,头如风前蓬,身如雨中鸡。多亏亲戚邻居帮我在镇子外盖了房子,感恩他们的无私奉献,我有如今的日子,三辈子也忘不了他们。
打那以后,再不看玄幻武打花狐柳鬼之类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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