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写写我老妈,可下意识里不愿意接受她渐渐老去的事实,索性忽略。
小学六年,我跟窜天猴一样念过六个学校。要说颠沛流离也不为过。
小姨家,大姨家,远房舅舅家,四岁父母离异,老妈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天南地北的跑供销赚钱,把我当公主养。
可惜,一部《红楼梦》悟了三十几年,最后活成了《水浒传》。
寄养的日子里,最难忘的是姨婆。
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姨婆长的就是复刻版的外婆。就连摸头杀的温度都一样。
我妈给姨婆的生活费是一个月50,八十年代末,这相当于一个村支书的一个月工资。所以,姨婆尽可能给我最好的。
每个礼拜,我从市里转两趟公车再走五里山路半通勤。
周五放学搭车回家,周一大早赶去学校。二三四五的清晨,把碗里的饭粒拨开,下面都会有一个煎的两面黄的鸡蛋。
表弟就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一嘴的口水疑是银河落九天。
那时年轻,气盛。毫不顾忌姨婆是因为害怕引发家庭矛盾才埋的蛋,扭头我就连饭带汤倒在屋侧的沟里,背着书包上学去。
罗马不是一天造就的,矛盾也是日积月累的。鸡蛋猪肉零食,无一不戳疼着隔壁舅妈的心。
就在我马上快要放寒假的某天,矛盾爆发。姨婆按惯例在放学前剁猪草,舅妈二楼一大盆洗澡水铺天盖地往姨婆倒头泼下。骂骂咧咧。
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的姨婆,就穿着湿答答的衣服坐在原地,一边抹泪一边哭娘。
何谓哭娘,就是嘴里大小声的嚎:娘啊,你怎么不把我带走。诸如此类。
背着书包回家我看见抽泣不止的姨婆和手足无措的姨外公。
姨婆一辈子与世无争,姨外公总是沉默寡言的跟老黄牛一样干活。每年农忙的时候,干完自家的帮忙别家的,饭都不在别人家吃。这样的两位老人,因为我受如此天大的委屈,是可忍孰不可忍。
顿时,108好汉通通附身,一把菜刀山路十八弯的把舅母追回了娘家。
舅舅本想替他婆娘说几句好话,我小眼睛一瞪,没一句好话:你真不是个男人,娶了媳妇儿忘了妈,就任着媳妇儿欺负你妈?
新学期,任我妈怎么说,我都不去姨婆家寄养了,也许没有我的存在,她们婆媳关系会好很多吧。
打那以后,姨婆每年托舅舅给我带东西,地瓜干,豆腐乳,茄子杂菜,都是我爱吃的。恨不得把她那个石灰封的百宝坛都给我搬来。
可我最想念的,居然是那一碗碗倒掉的带汤煎荷包蛋。
姨婆八十岁办酒席,我去了。听说舅妈给办的,默默的把红包皮子给扔了,两千块钱直接放进姨婆口袋。
小姨笑我,给姨婆的荷包蛋也埋碗底了。我说,我是跟你们来蹭酒席的,不用上账。原本就没想过和舅妈还有任何来往,任何。
人往往斗不过自己的性格,喜欢和憎恨毫不掩饰的,用刀刃和自己短兵相接。
姨婆渐渐老去,而我离家乡越来越远。
无论平日里的亲情多么勾心斗角,过年也要伪装气氛出来团聚,不然对不起节日。
也只有在年节走动的时候,表弟表妹会微我视频,手机里姨婆笑起来脸上都是岁月,呼着我的名,说,姨婆老了,老的做不动地瓜干豆腐乳和茄子杂菜了。
眼睛一热,心里有朵花儿呼啦啦的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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