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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繁华落尽(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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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6 16:1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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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0-12-16 18:37 编辑

   一周转眼过去了。通常每个周末许杰都有丰富多彩的节目,这天却想在家静一静,就哪儿都没去。
   那时空调在县城还不曾普及,许杰的外公和父母都超前地享受了反季节的凉爽,只有许杰嫌空调不环保不健康,房里是落地电扇,淡灰色,比一般落地扇矮,适宜坐着和躺着吹。这也就决定了他在家时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后来那次生病开刀就是因他成天都坐,在医院足足住了四十天之久。
    他坐在床上看了几个小时的书,他姐姐许冥进来打断了他:“哪天带我去你们新区玩玩呢。”许杰合上封面道:“这又说得稀奇,你是局长千金,你撒个娇,谁还不批准啊?”许冥说:“我是说,靠近海边的那一块。”许杰说:“叫爸安排个车我陪你去。”许冥说:“其他人……也在那吧?”许杰看了她一眼:“你想见谁呀?”许冥说:“没有,我……随便问问。”许杰从床上跳下来,绕着许冥看来看去,研究了半天才说:“老姐,你完了,你春心动了。”许冥作势欲打,却没舍得真打,只说:“不帮忙就算了。”许杰说:“哪敢呢?这样,周一我和爸说一下,我们去新区港口玩半天,吃过中饭回来。”他心里充满好奇,从来对男人不假辞色的姐姐,看上了哪一个。
   午饭时他跟许局长提了,许局长自然没什么意见。好婆笑眯眯地不断往姐弟俩碗里搛菜。她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从前是许杰外公、外婆的女佣,一做几十年,宾主相得,难舍难分。她唯一的儿子在动乱中死了,也就一心一计随着许家过活。许杰的外婆去世后,她事实上掌管了全家的内务,尤其外公的饮食起居更是少不得她。有时她到乡下姐姐家走一走,也是上午去下午返回,就这样外公还要一天两三个电话地催。好婆回来就笑着埋怨:“走开几个小时也不行。”许杰知道她心里是欢喜的,“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他还动过撮和二老的念头,许局长和许夫人也都赞成,许夫人就是好婆一手带大的,感情上和亲妈也不差什么。好婆当时没表态,外公却激烈反对,反应之大,着实出乎许杰的意料。外公古板清正,又怕对不起亡妻,又怕人议论主仆搅在一起。头一件也就罢了,第二个理由许杰简直哑口无言,心想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这么封建的念头。
   外公是大家长,他坚决拒绝,旁人只好偃旗息鼓。好婆也勉强附和道:“真的,一把年纪了,说出去不怕人家笑。叫你们不要去碰一鼻子灰。”仿佛她和外公是同一阵线。背地里,她却躲在厨房中落泪,恰好让许杰撞上了。许杰明知道缘故,只是不肯明说,也不便安慰,只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搂着好婆。好婆说:“油烟炝了眼睛了。”又拿围裙擦擦眼。许杰喜欢她身上的“厨房味”,那是家的气息,温暖的、过日子的味道。要是外公接受了她,真正成了一家人,该多好呢!
   饭桌上,许夫人对好婆说:“你让他们自己搛菜,你看一个一个,生活自理能力都这么差,都是你惯的。”好婆嘟了嘴说:“好,我不搛,明天我连饭也不烧,他们能力就强了。”许夫人和许局长忙陪笑。外公也间接为好婆声援:“叫你们吃饭不要说话,影响消化。”许局长夫妇又都称是。
   许局长在外面威风八面,在家里却对二老毕恭毕敬。许冥说是“一物降一物”,许杰却明白父亲的官位和前途,很大程度上与外公一手创立的谢氏集团有关。外公说他厌倦了商场上的阴谋阳谋才激流勇退,让舅舅谢添华做了董事局主席,他则来到疼爱的小女儿家中,清清静静地养老。他自己虽不控股但仍是大股东,许夫人也持股百分之五。加上外公奋斗大半生积下的人脉,这些有形无形的资产,正是许局长更进一步的助力。许杰想男人、女人就是不同,自己能分析得丝丝入扣,许冥却只会感性地用“一物降一物”来解释。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许冥。她眼神有些迷离,吃饭盛汤全凭一种惯性,思维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他当下暗暗打定主意:要帮姐姐把好关,不能让她被别有用心、攀龙附凤的人给骗了。
   饭后好婆洗碗——厨房里的事务在她眼中近乎神圣,让别的仆人做就好像被侵犯了似的,因此她一直不要人家帮手——又用内线电话指挥别墅一楼的佣人打扫卫生,待会儿要下去检查的。入夜又叮嘱人记得浇花,喜阳喜阴,喜干喜湿,各色细致讲究。买菜的和开车的回来,她还会仔细核算菜钱和加油的发票。说到底是不想让人蒙了,不然许家哪里缺这么一点钱?每天她操心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杂事,时间很容易打发,精神也有寄托。许杰觉得这就像外公寄情于围棋一样,对老年人很有益的。说难听点,至少能防止老年痴呆。
   星期一上午,许杰、许冥坐车去新区的港口。工程科一个同事听说了,也来搭顺风车。他是有事要到新区开发公司。许杰因那人一向低调,不是那种拿糖作醋的,就答应载他一起走。
   车在大道上飞驰,右侧的树林在车上人看来,像一道流动的绿幕。许冥说:“你不晕啊?盯着那些树看那么久。”许杰笑道:“你看树长得那么高,树叶子又那么稠,像不像《侏罗纪公园》?”许冥说:“里面跑出恐龙来,第一个咬你。”工程科的同事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听得微笑。
   许杰怕那人被冷落,就怄他说话。车划了一个弧度,转向往北,一座建筑物的雏形遥遥在望。许杰趁机说:“那个就是新办公大楼吧?”同事说:“是的,三层的,大概秋天就能搬了。”工程图纸的起草就有他一份,他因此知根知底。许杰说:“要三层干吗?这边加起来不过几十个人,海堤上的工人又不算在内。”同事说:“到时全体都过来的,我们都来。”这一点许局长却没跟儿子提过,还有别人先知道而许杰后知后觉的消息?他觉得很没面子:“你听谁说的?”同事谨慎地答道:“有人在传。”许杰迅速逼了一句:“到底谁呀?还保密。”同事才不得不说:“有一回送图纸,偶然听朱局和史主任讲的。”
   许杰就猜到是史艳红得到了确切消息,换言之,史艳红、朱局长跟秦局长走得很近,再延伸一下,秦、朱、史自成一派。他虽年青,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人小鬼大,对名利并不热衷,却自有一份“政治敏感”。那同事暗自后悔说漏了嘴,别惹祸上身才好。幸而许杰没有追问,只道:“那我们上班每天都坐车来新区,晚上再坐车回城里了?”许冥之前没吭声,这时也说:“新区又不通公交车的。”那同事想这个话题相对安全,说说倒无妨,便笑道:“是跟交通局协调了几辆中巴,就当班车那么开。”许冥笑道:“哦,就像化肥厂的厂车一样。集体上下班,倒也好玩。”
   轿车擦过新办公大楼,又开了二十分钟,开发公司到了。同事拿着文件夹下车,道谢,关门,挥手。许杰也跟他摆摆手。
   许冥忍不住说:“师傅,离海堤还有多远?”司机说:“不远,就到了。”
   许杰低声跟许冥说:“姐,老实招供,你想来找谁?”许冥到此地步,也不隐瞒,简洁地说:“吕瀚洋。”许杰奇道:“你怎么认识他的?我跟他都不熟。”许冥说:“家里有张照片,是你们单位出去旅游的合照,好多人在上头。第三排左起第五个是他。”许杰笑道:“你记得好清楚啊!”许冥说:“照片背后有烫金的各人姓名,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我想看看生活中他什么样子。”二人都是小声说话,许杰觉得这样鬼鬼祟祟的特别有趣。
   车“嘎”地一声停了。司机说:“这边是海堤的入口,前面是测潮站,你们找一下吕瀚洋吕工,他陪你们到海堤去。”
   许杰谢了他,扶姐姐下车,搀着姐姐的手,小心地下了一面斜坡,来到一座人工搭建的简易工棚门口。
   往里一探头,一床一桌,一个玻璃罩子的大煤油灯。海风虽大,棚内却郁热蒸人。
   许杰说:“人呢?”
   “在那儿。”许冥手一指。
   距工棚不远就是起起落落的海潮。一个小黑点在海浪中慢慢移近,到岸边才看清是个小伙子,上身一件旧旧的“两根筋”背心,下半身套着胶质的防水裤,渔民似的。
   他抬头看看许氏姐弟,说:“许杰,你好。”
   湿头发贴在额上,一双眼自信沉着,高鼻薄唇,竟有些影坛巨星金城武的风范。许杰先在心里赞一声:“一表人才!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老姐眼光就是毒!”他替许冥介绍了,又说明想来看海,看看港口的进度,末了笑道:“基本上是半公半私,私大于公。”
   吕瀚洋笑了,上岸卸下防水裤,套上一件旧牛仔裤,先进棚里记下一些数据。许杰问他记的什么,他说:“潮位,流速,流向。每隔两小时测一次。”许杰说:“夜里也测吗?”
   “也测,不过不一定每次都下水。有仪器的。”
   “冬天呢?”
   “也测。”
   “哪吃得消啊?”
   “五个人轮流值班,我算小组长。”
   许杰问吕瀚洋新办公大楼的事。许冥慢慢走到海边,脱了鞋,一步一步,越走越远,低头看着水下,很有兴味。突然间“扑通”一声,她失足落水。风急浪高,“救命”声一下子去得好远。许杰大吃一惊,就要往水里跳。吕瀚洋把他一推说:“水里有漩涡,我去!”
   他冲到深水处,纵身一跃,时浮时没,一瞬间到了许冥身边。许冥已呛了几口水,勉强把手伸过去。吕瀚洋右手用力一伸,抓住她手,拼力往这边一拉。一片溅起的水花当中,许冥到了他怀里。他在她耳边轻道:“别怕,千万别挣扎,放松。”
   他半揽半托,带着她朝岸上游,游了片刻,听她一声不吭,有些奇怪,低头看她。她也正在看他,眼里有泪,目光却是欣喜,睫毛上沾着水珠,阳光下清丽绝俗,如同水仙。而她这一刻对他的感激、信任与依赖,又使她多了三分平时所缺乏的温柔婉娈。吕瀚洋掉转视线,盯着岸边,用力游动。许冥在他臂弯里斜望上去:坚毅的下巴,唇,鼻子,眉眼,湿漉漉的头发,晃动的天空,太阳。光线耀眼,无法承受,她闭上了眼,听着他的喘息,随他一荡一荡。
   他们终于上了岸,许杰和匆忙赶来的司机唬得脸都青了。吕瀚洋扶她进棚,翻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换,抽身走出,掩上了棚门。
   司机说:“这可怎么好,许局要骂死我了!”吕瀚洋笑道:“骂也是骂我,关你什么事?你负责陆上,我才负责水里。”他游得急,还在喘粗气。许杰气道:“骂也是骂我姐,多大个人,还跟小孩子似的!我会跟我爸解释的。”司机才稍稍松了口气。
   棚门“吱呀”一声开了。许冥一身都是吕瀚洋的衣服,女扮男装,倒也别致;一头长发已经用干毛巾擦过,可还是软软地搭在肩上。许杰这时惊魂已定,笑道:“你这个形象千万别传出去。”吕瀚洋笑着说:“还挺好看的。”许杰以小卖小,笑嘻嘻好像有口无心:“姐,你穿了人家的衣服,以后就算他的人了。”
   许冥心里正甜丝丝的,弟弟抢先当众说出来,反又不好意思,笑着啐了一口说:“回去让外公罚你。”她鼻中闻到衣服上的男性气息,皮肤触到衣服上的纤维,不由得心神异样。
   吕瀚洋笑道:“你们姐弟感情真好。”他随即招呼他们上车,一路开到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里面有一排红砖房,几间房间,左前方单独立着一间食堂。幸好另四个小伙子到开发公司串门儿去了,许冥的这身打扮只有食堂师傅一个人看见。师傅相貌平平,手艺却佳,一顿饭吃得许杰连声赞好。
   大快朵颐后,到吕瀚洋的房间小坐。窗子上糊着厚纸,电视只能收两三个频道,茶瓶和床头柜都掉颜掉色的。许冥说:“你们真辛苦。”吕瀚洋说:“不苦,相比测潮站,条件好得多了。”许杰笑了:“你还挺安贫乐道的。”许冥便问冬天被子不够怎么办,吕瀚洋说拿毛衣和棉袄压实就不冷了。许冥轻轻叹息一声。
   歇够了,终于还是到海堤上去了。这次从测潮站一掠而过,直开了好几里路。许冥再也想不到海堤伸入海中有这么远,一时倒喧宾夺主,暂时把注意力转到了工程上。
   开到尽头,许杰他们下车参观,留司机在车上看报纸。
   三人遇到门卡,吕瀚洋近前说了两句。他似乎在这儿颇有威信,对方立刻开门放行。又走一程,吕瀚洋便指指点点说哪里打桩,哪里灯塔,哪里是作业平台,哪里预备建战略滚桩码头。虽然还未见端倪,在他眼中,仿佛宏图在望。
   许杰许冥问了他几个问题,过后都沉默下来了。海风极大,海面极广,淡青的海水奔腾澎湃,气势雄浑。许杰觉着那哗哗东流的就是历史本身。人在这里站着,显得渺小得很;极目眺望,未来似乎也渺茫得很;心里像充满了,又像空空的。三人各自想着心事,过了好久,吕瀚洋道:“怎么都不说话?”许冥说:“在这里说话很多余。”吕瀚洋说:“那倒是的,大自然最壮观,什么都没说,又把什么都说尽了。”许杰心说:“这个人悟性很好。”
   吕瀚洋还是在测潮站那个小棚子边叫停的车,说“两小时快到了,又得测了。”他刚要下车,许冥叫住他说:“吕工,谢谢你。”对于这个显然来迟了的道谢,吕瀚洋只是一笑。许冥又说:“等回去把衣服洗干净了,我叫人给你送来。”吕瀚洋下了车说:“算了吧。旧衣服值多少钱。”许冥咬着唇说:“除非你嫌我脏。”吕瀚洋爽朗地笑了:“你都没嫌我脏。那你有空叫人带给我吧。许杰,周师傅,再见!”他轻捷地跳下斜坡去了。
   车继续开,姐弟俩一肚子的感想,不知先抒发哪一句的好。还是许杰先说:“见面不如闻名。”他是正话反说,激她一激。许冥立刻接口:“是闻名不如见面。”他们压低了嗓子讨论下面的步骤,许杰还说:“下回你别色迷心窍,心神恍惚,掉水里去了。”许冥低声说:“我故意的。”许杰吃了一惊:“什么?故意的?”许冥伸手掠了掠头发说:“我故意掉进海里去的。”许杰又急又气说:“你疯啦?值得冒这么大的险?”许冥却坚定地说:“值得!”默然片刻,她凑到许杰耳边说:“他救我,我们就接触了一次;还衣服,我自己去,又多一次见面的机会。再说,外公和爸妈肯定反对他的,但是有过救命之恩就不一样了。”她坐回去了,全身都是压抑的喜悦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固执。许杰平白地起了一层惧意。姐姐一向头脑简单,现在会有这样的突变,只能说明她沉溺已深。这一条情路平坦还好,如果坎坷,真不敢想象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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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0-12-16 16:1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0-12-16 18:40 编辑

                                                                                          
   当晚许杰把工程科同事的话告诉了许局长。在他想来,这是“面子问题”。单位搬迁,第一副局长怎么能不事先知道?真该给秦局长示示威才解气。许局长笑着夸儿子同爸爸一条心,又叫年轻人少操心这些事,尽管玩自己的去。
   许局长在卧室里沉思,许夫人洗了澡出来,问他发什么呆。他们家两间大卧室是自带浴室和洗手间,不与客人合用的。许夫人就是从主卧的小浴室里出来,穿着素色的修长的睡衣。以她这个年龄,保养得如同三十许人,在县城是罕见了。自然与她定期美容、精心美发,以及梳妆台上一排名贵护肤品有关。吃的也都是养颜补血的。不过毕竟岁月不饶人,中年人再怎么显得年青,也是“显得”,身上一股怠惰的劲儿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这时她坐在镜子前面,拿小银镊子镊白头发。白发要是隐藏得好,她也许饶了它们;可它居然旁枝逸出,翘得高高,就非除之不可了。枪打出头鸟,连头发也不例外。
   她从镜子里看到许局长紧锁的眉,便又问了一遍。许局长说了,她冷笑一声说:“城区是你的人多,新区是他的人多。那些土地分局、税务分局、公安分局、国土分局的小头头全是他提上来的。他把大家合并起来办公,安的是什么心?”许局长笑了笑,点了支烟说:“我也知道他的用心。两边一合,人数上他那一边的就超过我。”许夫人气忿忿地说:“朱局和史艳红也是他的人了!亏你平时对史艳红那个狐狸精还那么照顾!”她现在是生了双份儿的气,醋意浓郁。许局长不接这个岔儿,转过了话头说:“秦老头年纪不小了,还这么要强好胜。”许夫人说:“他是太想不开了。那咱们怎么办?”许局长笑道:“怎么办?凉拌。”许夫人道:“跟你说正经的。”许局长说:“恐怕要出动夫人,开两局牌局,找找你的麻将搭子了。”许夫人想了想笑了:“你脑子倒灵。”
   许夫人常在家接待“太太团”来玩。工商局长夫人,财政局长夫人,教育局、统计局、审计局的女性副局长、副书记,乃至副县长夫人等等,都是座上嘉宾。在许家吃得高档,玩得开心,环境好还没有人打扰,她们一个个乐不思蜀。来往多了,也会互相请吃请喝,约着到南京、上海去买衣服,过年过节互赠厚礼,有些还成了儿女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许夫人的倡议下,其中六个佼佼者结成了“六姐妹”,一张关系网直接间接地覆盖了大半个县城。许局长偶尔也会应酬她们一下,她们半真半假地叫他“二姐夫”,他也乐得答应。有这么多“大姨子”、“小姨子”,办起事来事半功倍,自是情理之中。
   许夫人盘着头发说:“他要合并,就让他合并。等着瞧好了,我们也回赠秦老头一个惊喜。”她的眉眼是王熙凤那种“凤眼生威”式的,美得有点煞气。事业上,她固然是丈夫的得力臂助;感情上,他们的夫妻之情慢慢演变成了“战友情”。许局长在后面看着妻子的背影,看着镜子里她的面貌,吐了一串长长的烟圈。
   许夫人叫他别在房里抽烟,又说:“这事别再让小杰掺和了。咱们二十几岁的时候上山下乡,折腾得还少了?难得家里情况好了,小杰、小冥他们就该高高兴兴、轻轻松松地玩他七八年。小杰也是的,好好的家里不待,这么小就闹着要上班。”许局长掐了烟头说:“年青时不上紧,起跑线上就输了。”许夫人开了窗子通风,回头说:“凭我们家的条件,起跑线上赢人家十年。你以为小杰是积极要上进啊?他是嫌家里闷,多认识几个同事好多几个人玩。我就不赞成他年轻轻的跳进机关那个大染缸。爸爸不是也反对的?”许局长笑道:“还能纯洁一辈子?多个朋友多条路,也不是坏事。摔打摔打,锻炼锻炼,才能老练,不跟社会脱节。行了,我们也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许夫人笑说:“福倒是很有福的,天天玩得找不着北。反正我的意思同爸爸一样,暂时不给孩子们压力,先在单位里糊着。将来我们铺一条金光大道,让他们顺顺当当、安安乐乐地走。我以前没享受到的,我加倍给儿子女儿享受。到时候他俩找个好对象,一娶一嫁,咱们到欧洲旅游去,也补偿补偿失去的青春。”说得许局长笑了。
   隔了几天,许杰提前征求了外公的同意,跟好婆知会过了,略做了点准备,邀了田明辉、吕瀚洋来做客。田明辉还好,吕瀚洋在新区“前线”上班,时间上很是协调了一番。吕瀚洋私下问田明辉,许杰好好地为什么要请客,还单请他们俩。田明辉也在奇怪,没觉得许杰和吕瀚洋有如何了不起的交情,嘴上就含含糊糊地说:“看你平时太苦吧。”
   许杰早半小时下班收拾了一下,田、吕二人约着一起来到许家。大铁门是电力控制,外面一摁门铃,这边就开门迎客。许杰笑吟吟地过来带路,穿过车库、水池、花园,到别墅里去。吕瀚洋回头又看一眼花园:占地甚广,花木扶疏,所种的品类大约按色彩和高矮、习性搭配过的,衬着暮色,疏朗摇曳,如诗如画。
   换过拖鞋,许杰引二人进门,田明辉留心观察家里的陈设,大客厅一色西式布置,水晶吊灯比一般酒店的还多分枝,灯泡有白有黄,洒出的光就又美又亮。未及细看,已被带到左边楼梯,上了楼,一路经过许多房间,有的敞着门,有的半掩,有的紧闭。有一间房,许杰说是“外公的书房”,那却是一派古典,窗明几净,一个木制棋盘摆在桌上。跟着是许局长的书房,红木桌椅,配着电脑,书橱里有醒目的《厚黑学》精华本。隔壁是许杰本人的书房,这就可以进门仔细打量了。
   田明辉笑道:“跟你说句实话,你们家三代人三个书房,还是你这间最舒服。”许杰笑道:“墙纸是我自己挑的,窗帘是我选了以后我姐姐送的。我们是同龄人,你当然觉得我这边最适应了。”吕瀚洋说:“你这儿文学类的书比较多。”他随手翻了几本。许杰说:“你平时看书吗?”吕瀚洋说:“不大看。”许杰想:“跟我猜的一样。他不看书,感悟力难道是天生的?”便笑着说,“你刚才说我这里文艺书多,算说到点子上了。我外公收藏的是商业类、企管类、养生类、棋类的书,我爸是政治类的,严格意义上说,我这间才是纯粹的书房。”三人都笑了。吕瀚洋原有些拘束,说了这一会子话,渐渐感到许杰性格的亲和,再聊一会,听许杰神采飞扬、古今中外地讲论,颇有些如沐春风了。
   他们到棋牌室打了会儿“斗地主”。田明辉提出玩“八十分”,许杰笑道:“这个嘛……太复杂了,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田明辉看无人走过,隔桌在许杰头上敲了一记说:“笨!”许杰道:“哎!”田明辉笑道:“别以为在你地盘上我就不敢打你。”许杰说:“你信不信我关门放狗?”田明辉说:“我一脚踹倒五条。”许杰假作惊叹:“太巧了,我们家刚好养了六条。”吕瀚洋一旁瞧得直乐。
   许杰按铃叫把糕点拿上来。不一会儿仆人端着托盘,拿了十几碟上来。吕瀚洋说:“这就不用吃晚饭了。”许杰说:“谁让你们都吃了?花色多,自由选。”吕瀚洋拿了一块说:“这个看上去不错。”许杰说:“真会选,这是苏式绿豆糕。”吕瀚洋说:“绿豆糕还分种类?”许杰一一指给他看道:“那是京式绿豆糕,昭通绿豆糕,毫县绿豆糕。”吕瀚洋笑了。
   田明辉拿了一块说:“这是哪一种绿豆糕?”许杰笑道:“这是三层烤糕,不是绿豆的。旁边是鲜奶九层糕、十景糕、千层油糕、果料蜂糕、松子枣泥拉糕、西米嫩糕。我喜欢双色百果的,你看,多精致,看着就有食欲。”他又竭力推荐他俩吃玫瑰斗糕和茯苓糕。田明辉说茯苓糕做得好看。许杰说:“它那个是有规定的,按8.33×1.7厘米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大小均匀才算合格。”他自己尝了一口,很陶醉地说:“松软有弹性,清凉甜香,像恋爱的感觉。”田明辉笑道:“得了,你恋过吗你?”许杰笑道:“提前体验一下不行啊?这种糕就适合春天和夏天吃的,你们别客气。”
   三人拣喜欢的吃了一些,其余原封叫人拿下去了。吕瀚洋问糕点在哪里买的,在超市里没有见过。许杰说从外地带的,本地大概没有。
   聊了一会,又玩了几盘牌,好婆叫他们吃饭。许杰说:“好婆发话了。请二位移驾餐厅。”吕瀚洋听他一口一个“好婆”,甚为不解,许杰就解释说,好婆是家里的老人了,原来姓郝,因为人太好了,郝好谐音,就变成了“好婆婆”的简称。吕瀚洋见他详说许家的家庭结构,怕去晚不礼貌,便催道:“快走吧,别让阿姨他们等咱们。”田明辉却想:“这个好婆干吗不干脆嫁给许杰的外公呢?”
   餐厅在一楼靠右,餐桌上有一个悬得低低的“链子灯”,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的形状,没开亮。整间房间却罩着一层柔和的白色中微带淡绿的光,有树叶状的斑斑碎影。夏天在这清而青的光线中吃饭,仿佛坐在树荫深处,视觉上就无比舒适。田明辉看来看去没找到光源,心中纳罕,怕人笑话他没见过世面,为人所轻,没问出口。吕瀚洋笑道:“怎么没看见灯啊?光从哪里来的?”许杰指着四周说:“有一排灯管在墙壁夹层里,墙面是处理过的,能透光。夏天是冷色,冬天换暖光。”吕瀚洋恍然笑道:“吃顿饭还有这些讲究,你们家也真想绝了。”
   “生活得有质量啊。”
   许夫人说着走了进来,好婆在后面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佣走在最后。田明辉、吕瀚洋忙站进来叫“阿姨”。许夫人打手势叫他们坐下,自己和好婆也坐了。那女佣不等她问,主动回报:“老先生说把新闻看完就出来了,叫不等他。”许夫人笑道:“有客人在,还是这么……”她这半截子话在空中飘荡 ,蛛丝似的,细而粘人。
   好婆让女佣把菜一样样端上来。餐具是整套精洁的描着小蓝花的细瓷。汤盘较大,绘的是耀目的红花,在一众蓝花中有种艳冠群芳的气派。每人饭碗边另备一个小碟子,吐骨头鱼刺之类;筷子乌木镶银,配着专门的筷架子,小山形的,倒有点像旧时搁笔的笔架;扁勺、漏勺、长柄勺一应俱全。
   许夫人端凝大方,郑重其事,显得对两位小客人十分尊重,同时又不失身份。许杰心里给妈妈的表现打九十分。好婆的角色是一般人家的好客主妇,换言之,她发挥的是本来该由许夫人发挥的作用。她热情慈祥,让人一见就觉得熨帖。她劝田、吕随便吃,不忘小小夸耀:“全是我亲手做的。”
   她做了一桌子菜,多数是家常菜。素三鲜、芦蒿炒豆干、蚕豆墨耳、腐竹芹菜肉片、菊瓣兔丝、鸡汁云吞、梭子蟹、白鱼、花椒鳝段、鲍汁鹅掌。田明辉遍尝一轮,觉得还是鲍汁鹅掌最可口。虽然一盘里才一只鹅掌,一个西兰花,吃了颇感意犹未尽,但有鲍鱼的汁起鲜,确是令人回味。
   饮料喝的是清火的苦瓜汁。许杰说这个最健康,口感也好,愿意喝一辈子。好婆笑道:“那你就要吃一辈子的苦。”几人就拿苦瓜汁当酒,互碰了碰。不一会儿,许杰的外公过来了,先打招呼说“久等”,又说每天“新闻联播”雷打不动的。吕瀚洋说:“我也喜欢看新闻,在新区收不到几个台,每天从中央的新闻看到省的,看到市,看到县台的晚间新闻就差不多能睡觉了。”外公笑了,说新闻他只看央视的。田明辉插口笑道:“县市的新闻老看到许局。”许夫人喝了口汤,笑着说:“我说他是新闻里的旧人,也是时候该给后来人让让路了。”大家都笑。许杰说:“我就喜欢新闻联播的音乐一起,外公捧着茶杯过去,我妈和好婆就各忙各的,叮叮当当的,那时就感觉特别幸福。”
   吕瀚洋很起共鸣,正要附和,却见饭厅玻璃门一动,许冥低着头走了进来。来了这几小时,一直没看见她,刚才还脑中闪了一下的。许冥穿着一身蓝裙,镶了些白色的花边和花袋。她亭亭玉立,就像身处蓝天白云之间。许夫人二十多年就没见女儿这么精心修饰过。
   许杰就猜出许冥这几小时是躲在房里试衣服,饭吃到一半才出现,也为的是有一个惊艳的众相瞩目的效果。他当即夸张大叫:“哇,哪里来的美女?长得这么像我妈。”母女俩被他一举两得的赞美逗笑了。许杰拉着许冥绕饭桌一周,不断问吕瀚洋、田明辉:“怎么样,漂亮吧?可惜是我姐,将来我女朋友一定要找这个级别的。”他看出许冥化了淡妆,略显苍白的颊上抹了少许胭脂,更增娇艳。
   许冥坐到许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在吕瀚洋的邻座。这一来吕瀚洋有了照顾女士的义务,盛汤添茶都得帮着她来——当然是用公筷。
   许杰如此卖力,席间人人都看了出来。田明辉微笑,想难怪请了小吕来。许夫人、外公对视了一下,因为想心思,外公甚至把吃饭时不许聊天的惯例都忘了。他提前离席,说去研究棋谱,还客气地说:“不陪了。”田明辉密切关注着许、吕,夹忙里还想外公的老派礼数、生活习惯实在很难与纵横捭阖的一代巨商联系起来,不说还以为是个老作家。
   许夫人打量着吕瀚洋,想这小伙子长得倒好,活像英国电影里的皇家骑兵队长,就不知家世怎样,性情如何,有没有前途。好婆一径儿对吕瀚洋笑眯眯的,田明辉几乎被她的笑容漏掉,像漏勺里的汤。
   许冥这时倒又怕吕瀚洋发现大家都在注意他,便把话题引到桌上的灯。她用手触一下头上的链子灯。“玉兰花”的外页给她手指一碰,缓缓“开放”,一片花瓣状的灯影慢慢罩住了吕瀚洋。
   吃过饭,玩了一会,吕瀚洋告辞。田明辉是留宿的,因此并不同走。许杰说有事和田明辉讲,让许冥送送。吕瀚洋再三推辞,许杰总是不肯。许夫人不便当面阻止,暗中给许杰递眼色。许杰选择性地近视,硬是把两人推出门去。
   许冥叫司机开车送客,她也坐上车说:“反正闲在家里,顺便逛逛。”她跟司机耳语了几句。吕瀚洋很是不安,然而出于礼貌,又不好“严词拒绝”。
   车开了一会,吕瀚洋说:“大概我没说清楚,我家在城西。”他这含蓄的纠错半点不起作用,许冥干脆地说:“我想麻烦你陪我到果园散会儿步,行么?”
   车轮子就是答案。路越走越荒,好不容易才停在一条深沟边上。许冥、吕瀚洋下了车,从河上的小石板桥走到对面。那是一大片果树林子。许家与那果园只隔一道墙,过去不远就到。但因有了这道墙,得绕好大一个弯子斜切过去,为节约时间计,不得不出动汽车。
   二人入内,园中桃树、杏树、李树,应有尽有。走深一点,还有苹果树、桔子树、枇杷树。一股树木花草的清气沁人心脾。月光下忽见一片白雾,如织如霞,如烟如云。吕瀚洋说:“那是什么?”许冥笑道:“过去就知道。”近前一看,“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竟是梨花。吕瀚洋说:“这都快九月份了,怎么梨花还会开着?”许冥说:“今年不正常,反季节开,也可以说是天意。”她的话一语双关,吕瀚洋却说:“那是梨树得了落叶病,现在看是好看,将来就影响收成,没有好结果的。”
   许冥心中一凛,偷眼看吕瀚洋时,他却态度明朗坦率,侃侃而谈,并不是刻意语带机锋的样子。她便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至少今天我们欣赏到了。”
   二人在梨花丛中悠闲地散步,花瓣的白与月光的白打成了一片,暑气全消,冷浸溶溶月。许冥说:“我贸贸然地拉你来玩,希望你别介意。我平常也没多少朋友,除了弟弟,也没多少人有闲情逸致陪我到果园来。”吕瀚洋说:“现代人节奏太快,顾不上了。”许冥说:“可不是?”说着“啪”的一声,在腿上拍了一下。吕瀚洋笑道:“我是长裤,咬不到我,只能咬你了。”许冥也笑着说:“这么美的地方偏偏有这么多蚊子,可见世上的事难以两全。”吕瀚洋笑道:“园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只蚊子呢。我在想,假如外星人隔着多少光年看我们,是不是也像我们看蚊子?还开会、颁奖、吵架、打架,外星人会笑了。”许冥捂着嘴笑得头发水波一样颤动:“你这些怪话,跟我弟弟不谋而合。我猜你们以后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她在一株树下站住,半身倚着树干,几朵皎洁娇美的梨花轻轻落在她肩上。她的淡蓝衣衫在黑的夜色、白的花朵的映衬下,格外清雅。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吕瀚洋忙转过头看向另一边说:“这果园你怎么发现的?不怕看园子的知道?”许冥拂着肩上的花蕊说:“这是我们家的。许杰喜欢吃水果,嫌超市的不新鲜。好婆就出主意,撺掇着外公在郊外买了个园子雇人看着。有时周末全家都来,锄锄草,钓钓鱼,锻炼身体,修心养性。”吕瀚洋笑了:“我早听说你们家是县城首富,没想到比想象中还奢侈。”许冥说:“这有什么,果园正门还有个平房是精装修过的,有卡拉OK,有麻将机,有沙球台子、乒乓球室、书房、小睡房、小客厅,还带一个小院子。在银杏树下荡秋千,很惬意的。今天是从后面来的。下次叫上许杰,从正门进去你就看到了。”吕瀚洋笑笑,心道:“下次?”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表。
   就在许冥提到许杰的同一时间,许杰也正要和田明辉说他姐姐。田明辉说:“你们家这么铺张,就不怕人家写匿名信啊?”许杰笑道:“我外公来时,带着一大笔养老金来的,说不白吃白住,不沾女儿女婿的光。我妈跟我爸结婚又是‘嫁妆一牛车’,好婆成天形容给我听呢。这有什么好举报的?要是单凭我爸、妈那点工资,就不正常了。”田明辉道:“那也说得是。上次帮秦局搬家,觉得他们真阔气,跟你们家一比,差太远了。”许杰得意地说:“那当然。”
   这时他们都冲过澡了,许杰房里的淡灰色电扇转来转去,桌上放着剖成两半的西瓜,各插一把大挖勺。许杰吃得快见底,手里跟捧了个碗似的。田明辉的瓜才凹下去一个小坑,显然说得多吃得少。他见许杰不住瞄着自己,便拿许杰的勺子来挖了几大块瓜,丢到许杰面前的空瓜皮里。许杰也不推让,有滋有味地吃着。田明辉说:“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是非洲来的难民。”许杰百忙中加一句:“还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穷得更彻底。”
   笑了一回,田明辉说:“你外公跟我们小的也这么客气,一点儿没有富商的……架子。对了,他怎么不跟你舅舅住?人家老的都喜欢跟儿子住。”许杰说:“外公跟舅舅特别合不来,一年顶多去住个三四天就回来了。”他很突兀地转了话头说:“西瓜能不能再给我点?”田明辉又挖了几块给他。许杰边吃边说:“觉得吕瀚洋怎么样?”田明辉说:“等你这句话等了一晚上了。你这个媒人做得也太明显。要是不成,打草惊蛇,大家脸上下不来,以后怎么处啊?”许杰自信地说:“凭我姐的条件,怎么会不成?”田明辉顿了顿才说:“条件是不错……吕瀚洋总不至于为了你姐离婚吧?”
   “什么?你结过婚?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树影中,许冥身子一颤。
   吕瀚洋歉然道:“其实我当然知道你们的……意思。我刚才在车上没说,是不想你当着司机的面尴尬。”许冥的恬淡安静瞬间消失,侧过头去,长指甲一下一下抠着树皮,抠得枝干露出了一小块树肉:“是什么时候的事?”吕瀚洋说:“有两年了。我跟田明辉、钟雨城差不多大,可他们上过大学,我是中专毕业直接走上社会,成家比他们早,并不奇怪。”许冥“嗯”了一声。吕瀚洋说:“我爱人生性怕见人,我所有同事朋友她都不愿意处。我的隐私,我也不想到处张扬,所以除了工程科的三四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其他人不清楚,你和钟雨城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许杰气得语无伦次,逻辑混乱。
   田明辉说:“喂,兄弟,怪人需有理。我怎么知道你想介绍你姐姐给他?既然不知道,我好好的干吗那么八卦,告诉你人家的家事啊?”许杰心虚了,嘴仍然硬:“结婚又不是丢人的事,要瞒得这么密不透风吗?”田明辉说:“他老婆精神方面不是太正常……”许杰说:“啊?”田明辉瞧瞧他神色又说:“不是你想的那种,就是有时忧郁,有时多疑,和一般健康人不太一样。你说我有必要主动跟你说这个吗?”许杰愣了半晌方道:“吕瀚洋真不简单,守着这样一个老婆还不离不弃。”田明辉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许杰顺手拉过田明辉面前的西瓜,一勺一勺机械地填进嘴里,眼珠子直转,想他的心事。隔了一会儿,他低头一看说:“哦,是你的瓜。”田明辉说:“不用还我了,基本上没剩的了。”许杰说:“黄鼠狼烤火——爪干毛净。”
   他开玩笑只是借以稳定心神,思量半日,终于给许冥打了电话。他想由他先说出来,总比吕瀚洋那方面和盘托出好些。谁知许冥一接电话便说:“别担心,我全听说了。走到楼下了。”许杰说:“司机不在边上吧?”许冥淡淡地道:“不在。”许杰才说:“老姐,这次怨我没调查仔细,委屈你了。你要挺住。”许冥说:“我不委屈。我只恨我不是《大明宫词》里的太平公主,要不然,我就让爸妈把他爱人赐死,他不就属于我了吗?”她平平静静地说着这些狠毒的话,许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许冥不会放手的,绝对不会。许杰不禁忧心。事情该如何收场,恐怕谁也无法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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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0-12-16 16:1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沙了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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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0-12-16 16:16 |只看该作者
无情的事实是,你只坐到了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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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0-12-16 18:37 |只看该作者
马克一下,晚点继续跟读。
我已经投入追踪了,陶然兄。
一共多少章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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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0-12-16 18:38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0-12-16 18:37
马克一下,晚点继续跟读。
我已经投入追踪了,陶然兄。
一共多少章节呢?

三十九章。两章两章地贴着也挺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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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0-12-16 18:4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0-12-16 18:38
三十九章。两章两章地贴着也挺快的。

好,你贴我看。
前两天还专门去当当搜了下这书,想看,留个纪念,也顺带支持你。
没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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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0-12-16 18:43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0-12-16 18:41
好,你贴我看。
前两天还专门去当当搜了下这书,想看,留个纪念,也顺带支持你。
没搜到。

应该有的,当当和亚马逊都有。不过我现在贴的版本比出版的那一版又多了二万多字,修改了不少,等合同到期,再版时我赠送一本给你不嫌我字丑的话就签个名,不过我的字是绝非谦虚的那种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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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0-12-16 18:44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0-12-16 18:43
应该有的,当当和亚马逊都有。不过我现在贴的版本比出版的那一版又多了二万多字,修改了不少,等合同到期 ...

太好了太好了,先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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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0-12-16 18:52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0-12-16 18:44
太好了太好了,先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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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0-12-17 06:4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什么?你结过婚?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应该是:
“什么?他结过婚?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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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0-12-17 07:5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徐冥像金庸笔下的人物,徐杰对姐姐的那种暗自心惊,也有点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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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0-12-17 10:41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0-12-17 06:46
“什么?你结过婚?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应该是:
“什么?他结过婚?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不是写错了,是直接把场景切换到下一个场景中,所以“你结过婚”这句话,是许冥对吕瀚洋当面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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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0-12-17 10:43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0-12-17 07:58
徐冥像金庸笔下的人物,徐杰对姐姐的那种暗自心惊,也有点戏剧。

人家姓许不姓徐,先拉出去打五十大板。像金庸人物倒是真的。像戏剧也是。写了十几年的戏,小说里有时会借用戏剧的手法来营造氛围。有时直接把诗词的意境现代化化用成某个小说片段,主人公在其中活动,做什么都很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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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0-12-17 12:11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0-12-17 10:41
不是写错了,是直接把场景切换到下一个场景中,所以“你结过婚”这句话,是许冥对吕瀚洋当面问的了。

这个转折太突然了,两个场景切换了好几次,缺少阅读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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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0-12-17 12:1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0-12-17 10:43
人家姓许不姓徐,先拉出去打五十大板。像金庸人物倒是真的。像戏剧也是。写了十几年的戏,小说 ...

打就打吧,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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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0-12-17 14:05 |只看该作者
这两回目里由职场转渡到家庭,不厌其烦的细节描述,是铺垫主人公的出身和性格成因;父辈甚至祖辈间复杂微妙的人物关系,办公室政治与职场恩怨往更深层次的社会关系上延伸,是作者由点及面营造出的社会纵深感;偏偏这还只是主线情节行进之余的兼顾,由此可见作者的笔力之深。做为这两个回目里的主线人物许冥与吕瀚洋被刻画得极其出彩又大异其趣,许冥偏执、孤勇的“情魔”属性让人读之心惊,吕瀚洋的出众则是颖悟通透其内、平和中正于外,即要出色又要恰如其份,增之则恐流于“渣男”的印象,减之则又易泯于人群。除此,这两回目大量暗伏的隐喻,也昭示着人物未来曲折的际遇与命运,颇有“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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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20-12-17 17:00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0-12-17 12:11
这个转折太突然了,两个场景切换了好几次,缺少阅读引导。

故意的,用了电影蒙太奇的手法,不能过于迁就读者,有时冒一点险,走一下偏锋,奇正结合也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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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20-12-17 17:01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0-12-17 12:12
打就打吧,留口气。

不仅留口气,而且保证只是皮肉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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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20-12-17 17:03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0-12-17 14:05
这两回目里由职场转渡到家庭,不厌其烦的细节描述,是铺垫主人公的出身和性格成因;父辈甚至祖辈间复杂微妙 ...

这是看得极为透彻了,除了拈须微笑之外,想不出其他反应。我也想是让小说在感情与社会职场之间取微妙的平衡,有时偏这边一点,有时偏那边一点。这两章就是偏“这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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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20-12-19 13:28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这两章,好精彩。
足可以拍个连续剧了。
许家曾经的辉煌,和后来许父死之后的落魄,许杰该经历怎样的世态炎凉。
情感戏,刚冒芽头,结果对方已婚,而许冥又不会放手,有的看了。
还有,我好担心许杰和他那两个好兄弟反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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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20-12-19 13:48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0-12-19 13:28
看完了这两章,好精彩。
足可以拍个连续剧了。
许家曾经的辉煌,和后来许父死之后的落魄,许杰该经历怎样 ...

你的直觉好灵敏啊,可以说是部分的猜到了故事的走向,但这里就不提前剧透了,否则就没有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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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20-12-19 13:49 |只看该作者
泼雷 发表于 2020-12-19 13:28
看完了这两章,好精彩。
足可以拍个连续剧了。
许家曾经的辉煌,和后来许父死之后的落魄,许杰该经历怎样 ...

这章我借着吕和田两个外来者的眼光,“看”了一下许家日常生活的豪奢和精致。这也是必须要渲染的,不然与后面便形不成对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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