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
一
夜已深，越夜越疯狂。迪吧音乐节奏强劲热烈，灯红酒也绿。
她是歌手。她唱得很多情，对得起银铃，扭得同样多情，对得起曲线。
二
大哥晚上也戴墨镜。大哥嘴里衔着一个牙签，这妞很有味道，对，是韵味，他妈的无穷啊。
手下兄弟赶紧附和，韵味其实就是骚味，一看她的大腿屁股就知道，这小妞一定很骚。
大哥猛抽兄弟一个大嘴巴，这话是你说的吗？兄弟的嘴流血了，然后很配合地掉了一颗牙。
大哥冷冷盯着台上，冷冷地说，我要让她做你们的大嫂。说完又笑了，志在必得的那种笑。自信让他显得很酷。做大哥必须要酷。
三
她走进卧室，我回来了。
他一动不动，似乎不打算回应。
亲爱的，别装睡啦。她吃吃地笑，起来，快起来。
他只好坐起来，抽抽鼻子，不高兴了，你又喝酒了。
在那种地方怎么能不喝酒？她不以为然，放心，我只是喝酒而已……
她喝酒的理由很充分，况且，我现在喝酒还有人给钱，这可不是坏事。
他说，你今天好像很兴奋。
那当然，今天我挣钱最多啊。她很骄傲。
哦。他打了个哈欠，睡吧。
你干吗不理人家？她撅起了红嘟嘟的嘴，我要嘛。
他又打了个哈欠，你要什么？
她看上去有点生气了，我要你做下流鬼，要你做大色狼，坏蛋，非逼人家说出来！
他叹口气，我今天有点累，没办法坏。
讨厌！她真的生气了。
四
我可以进来吗？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谈。戴墨镜的大哥站在门外，很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她听出来了，这是黑帮大哥。黑帮大哥最近总给她送玫瑰，总找她喝红酒，出手总是很大方。
她看了看他，他面无表情。最终还是不情愿地开了门，似乎为了照顾他的感受，她的语气显得不耐烦，半夜三更的，大哥有什么事啊？
我们老大要跟你聊天。被扇掉一颗牙的兄弟瓮声瓮气地说，别不识抬举。
大哥又抽了兄弟一嘴巴，滚！兄弟捂着腮帮子滚了。
然后大哥说，我是文明人，你不用紧张，我只说一句话就走。
大哥非常温柔地说，我不计较你是不是黄花大闺女，我只想娶你。我还可以捧你你做有名气的歌星。我有钱，也有枪。
她一口拒绝，你知不知道你很让人讨厌？
大哥不解，为什么呢？
她说，因为你很讨厌。
大哥打了个哈哈，别急于下结论嘛，其实我很可爱的，日久见人心，当然不日也可以……你对我还不太了解，等了解了我也许就不觉得讨厌了。大哥说完这话很礼貌地鞠躬，然后消失于黑夜。
五
他发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睡觉。他心里有些不快，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很不快，很别扭。
所以他必须发泄，他翻起身来，压住了她。她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说，你是我的女人。
她的目光如酒，喃喃地回应，当然，我当然是你的女人。
咱们离开这儿吧。他说。
她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她舍不得离开，因为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站稳了脚跟。
可是她爱他。
六
大哥，那对狗男女跑了！兄弟看来比大哥还着急，我带兄弟们掘地三尺，无论如何把女的给抓回来！
大哥这次没有扇兄弟嘴巴，悠悠地说，我们是文明人，我不着急，总有一天，她会学聪明的。
七
某城市，某房间。
一张床，两个人。小床上躺着他和她。
已经四个月了。她有气无力地说，明天又该交房租了。
他同样有气无力，那就交吧。
交了吃什么？她有些激动，我在歌厅里唱歌没人捧我的场！人家只捧那个小妖精！小妖精今天还抽了我一大嘴巴！她哭了起来。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右边脸有些发肿，歉意顿生，抱起了她，抚慰她，看她渐渐平静，开始脱她的睡衣。
她不耐烦地给了他一个背，床太响，嘎吱嘎吱的，影响情绪，睡觉吧。
八
看来你不笨。戴墨镜的大哥表示欣慰，你终于回来了。
她冷冷地说，你故意找小妖精跟我过不去。
回答正确。黑帮大哥鼓掌，很温柔地说，小妖精是我的棋子，我的棋子有很多，不管你走到哪里，她们都会跟你过不去的，所以……你看，我多爱你啊，对不对？
她冷笑，你还真舍得下本……你以前的话还有效吗？
有啊。黑帮大哥爽朗地笑了，做老大的，一般说话保质期都比较长。大哥保证，我娶你，还让你当歌星。
她深深抽了一口烟，然后很优雅地吐出几个圈，淡然一笑，好，成交。
九
手机在深夜响起来，他不想接，可是铃声实在太顽固，只得接。
对方沉默片刻，是我。
是你？他有些吃惊，原来是大歌星啊，不好意思，我早该祝贺你。
你现在不也是成功人士了吗？干吗挖苦我？她哭泣，我想你不行吗？
他的语气软下来，既然大家都很好，你又何必想我呢？
我……我时常想念那一段跟你奔波的日子。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挖苦，那时候你巴不得光着身子从床上逃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居然蹦出这话来。一个女人嘴里说出这话，让他觉得实在可笑。
下辈子。她斩钉截铁的说，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好吗？
他沉默，他不忍心再刻薄。
你说，到底会不会有下辈子？
半天，他才说，有吧。
十
谁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她身边的女人趴在她胸口上打了个很大的哈欠。
一个身不由己的江湖女子。他说。
身边的女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一把抱住了他，我要。
这个身不由己的江湖女子说下辈子嫁给他。他一边做一边想，顷刻咫尺顷刻天涯，忽远忽近。
古典
一
夜已深，越夜越多情。侯府张灯结彩，大宴宾客，侯爷纳第五房妾室，当然是件喜事，——侯爷年近五旬，身体依旧像小伙子一样健硕，很有理由自豪。
但是此刻侯爷心中想的不是将入洞房的五房小妾，而是台上的美人。
她是青衣，发声字正腔圆，如黄莺出谷，水袖上下翻飞，如行云流水。
二
侯爷浅啖一口酒，有些陶醉了，这扮嫦娥的挺招人疼的。
管家趋上前讨好说，侯爷慧眼如炬，这戏子穿上衣服如小绵羊楚楚可怜，脱下衣服一定更有光景……
侯爷怫然不悦，放狗屁。
我打算收她做我的六房。侯爷下定了决心，六六大顺，我喜欢。
三
她莲步快移，来到花丛前，我来了。
他背对着她，没应声。
你还装没听见呀！她娇嗔，你也不听人家解释一下？
好，你说。他脸色稍缓。
侯爷其实只不过让我加唱了一段戏，他说特别喜欢听这段戏。她兴奋地说，侯爷还赏了我五十两银子。
这么多？他有些吃惊，又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人家堂堂侯爷，对一个戏子献什么殷勤？她不高兴了，她更愿意把侯爷的赏赐看做是对自己唱功的认可。
他看她生气，赶紧走上前来，要拉她的手，柔声说，我只是担心你嘛。
她把手缩回，却欲拒还迎，别让人家看见。
他抱怨说，咱们都一起这么久了，你连手都不肯给我香一下。她垂下头，早晚都是你的……，现在不行啊，不行的。
知道知道，他接过话茬，男女授受不亲，要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要发乎情止乎礼……
你讨厌。她捂住耳朵，头却垂得更低。
抬起来头，让我看看你。他喜欢欣赏她的娇羞。
月光如水，她的目光比月光更柔。
四
哈哈，花前月下，果然很有诗情画意！侯爷走过来，不知道我有没有煞风景？
侯爷。她垂下头来，我要回去了。
侯爷抬头望月，怎么我一来就走？月亮如此美好，大家一起赏月何等惬意。
侯爷，你醉了，今天是您的洞房花烛夜。他提醒侯爷。
侯爷并不理会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说，我想让你做我的六房。
她吓了一跳，半天才嗫嚅着说，侯爷不要开玩笑，您是万金尊贵之躯，民女贱命高攀不起。
当然高攀得起。侯爷微笑着往前走一步，我的身体非常乐意你来高攀。
岂有此理！他再也忍不住，冲侯爷气冲冲地嚷了起来，侯爷自重！
你？侯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滚开好一些。
他更怒，疾步冲到侯爷面前，提起侯爷衣襟，怒声说，我杀了你！
侯爷有些慌，反了你了……别乱来，来人啊……
情急之下，他一把掐住侯爷的脖子。他本是武生，常年习武，手上力道自然异于常人，再加上惊怒，更加大几分力度。
侯爷的脖子比面条还要柔软，顷刻功夫便面胀如猪血，晕厥在地。
五
花前月下变成花前惊魂，看来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们甚至来不及和戏班告别，便乘着夜色亡命天涯。
六
侯爷命大福大，没死。
侯爷放心，我马上派人天涯海角抓到他们！作为称职的管家，表现总是比主人更急。
他们逃不了的。侯爷淡淡地看着自己的五指，侯爷是我佛如来。
七
某客栈，某客房。
一盏灯，一张桌，两个人。
什么时候才安定下来呢？她娥眉紧皱，我们就像是过街老鼠……
唉，都怪我，我不该太莽撞！他看来很后悔。
她愁肠百结，垂泪无语。
他忽然觉得烦躁，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她也说起气话来，早知道我就嫁给侯爷好了。
他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还不是因为你我才这样的！然后摔门而出，身后传来嘤嘤哭泣。
外边下起了小雨。他走到一家酒楼，大声道，拿酒来！他准备喝个一醉方休。
但是有条绳索却套住了他的脖子。
发财了！他背后有几个人兴奋坏了，这家伙就是榜上的逃犯！
八
我嫁给你，放了她。她淡淡的说。
这算是交换？不行，只是嫁给我，我不同意。
侯爷忽然大笑，你必须答应我另一件事我才可以！
我什么都答应。
唱戏！侯爷强调，你从此只能给我一个人唱戏！
九
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她幽幽地说。
他却显得很从容，斟了杯酒，夹了一粒花生米，很好啊，从此你就不用颠沛流离了。
她幽怨地看他，这是你的真心话？
他避开她的目光，毕竟咱们算是一起走过江湖了。
她苦笑，我们假扮过那么多夫妻，却终于没有假戏真做。
他大笑，看来我们只有在戏里做夫妻的命。
十
我想今天晚上……她咬了咬牙，我想把身子给你。
他愕然，半天才说，何必呢，何必，留着给你家侯爷吧，不然他会发脾气的。
然后他站起身，说，我该走了。
他听到身后一阵滴答声。后来他回想当时情景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流泪的声音居然那么大？也许那是心碎吧，可是谁让谁心碎了？他觉得自己才该心碎。
母系
一
夜已深，越夜越热闹。刚刚围猎一头野猪，大家都很开心，篝火燃红了半边天。
她矫健敏捷，是最有经验的猎手。没有她，大家晚上也许就要饿肚子了。她撕下一条猪后蹄，往口中不停地塞。
她胸部坚挺，皮肤黝黑，脖子上挂了一圈野猪牙，眼神凌厉，像一头母豹子。
二
女头领走来，指着紧紧依偎在女猎手身边的那个男子说，这人很漂亮。
手下赶紧附和，那就要了他吧，他块头很大，肌肉很结实，一定能够帮你生出漂亮的小孩来。
头领狠狠一拳击在手下的胸部，我要他，你流口水干什么？
三
她老练地撕下一块猪后臀，递给身边的男子，吃！
他很恭敬地接下肉，用很崇拜的目光出神地看着她，说，你真棒，你总是能够逮住最凶猛的野兽。
嗨！她不以为然地抹了一下油乎乎的嘴巴，你们这些男人吧，老不知道独立，没出息，什么时候能不靠我们女人来养活呢？
我喜欢靠你养哦。他痴迷地说，你真迷人，你身上没那么多的毛，没虱子，也不臭，真好。
她满意地笑了，拍拍他的脸，你嘴巴涂了蜂蜜。
他很郑重地说，没有蜂蜜，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更加满意，呵呵，今天晚上你来陪我玩吧！
他受宠若惊，勇敢的猎手，我太开心了，我一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快来吧！她老鹰捉小鸡一般把他抱了出去。
四
你们玩够了没有？头领忽然闯了进来。
他赶忙用兽皮挡住自己的下边，惶恐地看着头领。
头领纵声大笑，你挡什么呀，男人我见得多了。然后她对女猎手说，这男人你也玩够了，以后他就归我了。
她很不高兴地嘟囔说，不行，他伺候得我挺舒服，我不能给你。
头领发火了，你敢不听我的话？
别的可以，这个不行。她回答得挺坚决。
不行？头领发怒，那就取消你狩猎的资格，饿死你！
五
我们怎么办呢我们怎么办呢？他像个吃奶的孩子，把头埋在了她丰满的胸脯上，眼泪汪汪地说，她是头领，我们不能惹她！
她也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好主意，不耐烦了，你不要仗着你是男人就老是盼望我们女人保护，我们女人替你们打猎还不够，还想这么多啊，做女人太累！
于是痛苦的男人经过长时间的思考，终于想出来一个主意：我们逃跑吧！
她想了想说，这主意好象挺有意思的，不知道树林外头还有啥？
于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对闯荡江湖兼私奔的情侣出现了。
六
我太没有面子了！头领听说这两人出逃的消息后大为光火，她问手下，我是不是第一个失恋的女人？我居然连一个小男人都搞不到手！
手下赶紧献计，那就把他追回来，杀了吃。说着又流口水了，想，他的肉一定好吃。
七
某大山，某山洞。
没有床，没有桌，什么都没有。当然有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我发现我错了。她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怎么了？他焦急地说，你怎么这样子？
这里没有野猪，这里也没有羊，这里连兔子都没有！她烦躁极了。我只喜欢吃肉，可是什么也没有！
他心里愧疚极了，都是我……
她懒得听他忏悔，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要回去，我要吃肉！
他害怕起来，一回去，我就要被头领……
那没什么大不了。她想起了烤得焦黄的野猪肉，真是人间美味啊。
他痛哭起来，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离开你！
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感动，只是烦躁地大吼，我要吃肉吃肉吃肉肉肉肉肉……
八
看来你的确识时务。头领拍拍她的肩膀，够意思，你终于把我的小男人带回来了。
她东张西望，急吼吼地说，我要吃肉，香喷喷的肉！
想吃肉啊，没问题。头领大手一挥，给她弄一头野猪来，撑死她！
她吃得津津有味，根本忘了身后还有一个痛苦的男人。
痛苦的男人对他含泪相告，既然这样，那我……我就只有跟头领过了。
于是，人类史上第一个被抛弃的男人含泪告别了他的情人。
九
有一天，她忽然来找他。
我想你。她说，说得还挺动情，你过得好吗？
他很惊讶，你怎么来了？可别让头领发现……她现在只许我跟她一个人过。
她说，我虽然现在天天吃猪肉，可是一吃饱我就会想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老觉得日子空荡荡的，我怎么吃肉也填不了空荡荡。
他说，你空虚了。
空虚？她不明白，什么意思？他总是说出来一些她不明白的词语来。
因为失恋的缘故，他居然成为人类史上第一位哲学家。
他继续说，这一段时间来，我常常也会想起那段日子，那段日子其实挺刺激。
刺激？她又不明白了。不过她想应该是好词，那……你是不是想再跟我刺激一回？她试探着问，我想通了，其实我不吃肉也能忍受。
不。他轻轻摇头，我已经受伤了一次，就算再跟你一起出去，也不会再感觉到刺激了。
江湖只能够用来怀念。他说完这句格言，转身走进石屋，他要陪头领玩去了，不跟她玩了。
十
江湖只能够用来怀念。这话她琢磨了很久，某天她终于琢磨明白了。
她深深叹息，可是怀念又有什么用呢？看不到摸不着的，还不如啃猪蹄实在。
然后，她啃着猪蹄开始思考人生终极问题。在前一句格言的基础上，她有了更深的感悟：江湖，只能够用来遗忘。
原作于2004年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1-3-21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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