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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散文】怀 念 贫 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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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怀 念 贫 穷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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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6 09:2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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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走着走着就散了 于 2021-4-6 09:24 编辑

       一                                            
  往北,一直往我们伟大祖国的最北边去,最好您是坐在火车上,走着走着你或许就会由衷地感觉到,真是什么样的水土养育什么样的人啊!这里的山川朴实而且厚重,河流也让人觉得不拖泥带水而是干脆利落,没有了那么多的婉转多情,哗哗的一泻千里。尤其是进入兴安岭山脉后,假如你是第一次来,那么窗外天然的东西足以让你眼前一亮,山连山,水接水,车绕着山行,水随着车走,车窗变成了取景框,一幅幅的景致美仑美奂,令你目不暇接。
  再往北,快要接近黑龙江北边的一个城市——佳木斯的时候,在山间穿行的旅程也就结束了。列车会停在一个小站上,喘几口粗气。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带,再不用减速慢行爬高坡或钻隧道过高桥什么的,你可以一马平川地驶往目的地,这时候你的心会变得很静很静,像一个对生活有了些许感悟而轻车熟路的老者……
  其实,生命就是一段旅途。
  小站名叫木良。我二十岁那年因考上了一所大学而离开了那里,在这之前我基本上是在那个地方度过的。
  木良是一个林场,一个很美的地方。有山自不必说,林场嘛,层林叠翠。长满天目的白桦林、笔直俊美的落叶松、体态丰满的樟子松,等等整片整片的和着各种杂木和野花将一座座山点缀起来。有很多的水。沿山角处围绕着一条婉转的水渠,那是当年日本鬼子为了消灭东北抗联而强征民工挖的封锁沟,如今成了当地稻田给水的主动脉,叫大米河。渠下有三个面积差不多的呈月牙型的水泡,将山团团围住,将山峰映衬得多姿多彩。水泡这边有高高的土坝,坝下是排排整齐的砖瓦房,是林场职工的生活区。
  我家住最南边把东头的那间房子。我六岁那年,全家从一个叫四部落的农村坐了一天的牛车,颠簸落户到了这里。
  六岁以前的生活能记清晰的真不太多。印象最深的是我家在四部落那个农村居住时养了好多的鸡,有四十六只。之所以这样清楚,是因为每天清晨都是母亲将我从沉睡中唤醒,又将我小心地放入厨房中的地窖里。我家的鸡都在那里过夜,为的是躲避村里几个插队落户的嘴又馋品质也很一般总到老乡偷鸡摸狗的知青。地窖里的空气让人窒息。我迷迷糊糊地弯腰抓起一只只还算是温顺的鸡举过头顶,嘴里嚷着1,2,3,……母亲在上面接着,总共四十六只。我对数字的启蒙是从地窖里往出抓鸡开始的。
  我家共五个孩子,我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我上面是三姐、哥哥、二姐、大姐,相互间都差两岁。大姐名叫大美,可一点也不美,好胖好胖的,三角眼,大鼻头,嘴不大牙却不小,像兔子。二姐名叫小丽,长得也不靓丽,在三年自然灾害其间出生的她,身体没有怎么长开,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能是为了纪念父亲是湖北人母亲是哈尔滨人的缘故吧,哥哥的乳名被唤作湖滨,眼光中充满了恶毒。也难怪,家中男孩子得宠,他以前的风光和骄傲都被我掠去了,嫉恨我。三姐是冬天出生的,叫冬梅,人长得漂亮,跟小妖精似的,喜欢照镜子,经常的招式就是用唾沫把刘海弄出一个弯,又弄出一个弯,然后向镜子当中抛几个媚眼儿,自我欣赏,自我陶醉。
  对于大姐大美来说,睡觉绝对是天底下最美好最幸福的事情。十四岁那年她就有一百二十多斤了,浑身的肉嘟嘟着,躺在炕上身上的肉就会像水一样淌下来,滩了一炕。也不知她怎么就那么多的觉啊,想睡时头一歪就过去了,打着很响的鼾,流着很亮的口水,嘴唇突突突的发出电影里机关枪般的动静。
  大姐长我八岁,小时侯都是她带我。胖胖的她抱着或背着胖胖的我也真够她受的,我又很淘气,不像他那样喜欢睡觉,每天精神头很好。大姐可有办法对付我呢,她把我抱到大太阳底下,用明晃晃的阳光照耀我的眼睛,或者用手电筒的光窥探我,反正不让我睁开眼睛闹事,耽误她睡觉。总这样有一次就惹了祸。她把我糊弄得迷糊过去后自己也睡着了,那次是在院子里,是在暖洋洋的大太阳下,不知是谁家的猪从圈里跑了出来,很缺德地拱我带有奶味的脸,我嗷嗷地放声大哭,大姐依旧是坐在那里呼呼地睡。妈妈跑了出来,大惊失色,从猪嘴下救出了我,接着就把大姐给打了,打得她鼻子都出了血。那是我第一次对红红的血液有印象,所以记得很真切。
  二姐和三姐不屑和每天贪睡的大姐为伍,喜欢做些女孩子的事情。她俩有一条粉红色的头绫子,边上带锯齿的那种,整天不知道怎么美好了,你扎一次我系一遍的,然后就晃着脑袋照镜子。三姐的美把二姐比下去了,三姐很得意,三姐美完以后就小心地把那条头绫叠好放起来。二姐有二姐的能耐,二姐的手工很好,会做扑克。那时全村可能就只有一副扑克牌,被大人们玩得都有毛边了。二姐看了几次就记住了所有牌,然后找来许多纸壳,剪成好多一样大小的方块,在上面画花画鸟。花是清一色的梅花,四周五个小圆圈中间一个黑点点,勉强可以看出是什么花;鸟是什么鸟到现在我也没想出来。然后在纸边上标出黑桃方块什么的,还在两张纸壳上粘有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头像,算是大王和小王。真亏她想得出。不管怎么说,后来扑克终于做好了,把二姐累得鼻涕都流了出来。那副牌有半尺厚,我们玩得好开心啊!也不会别的玩法,无非就是每个人胡乱分几张,然后一起出牌比大小,谁赢谁拿去。赢的欢天喜地,输的垂头丧气。
  最威风的还要数那位比我大四岁的湖滨哥哥。也不知他为什么那么精力旺盛,每天早晨一从炕上爬起来你就看吧,简直就不够他忙的了。先是要把爸爸原来当兵时的一条宽腰带恶狠狠地系在腰间,再将那把宝贝弹弓掖上,随便操起一件物什当刀或枪,冲啊杀啊的喊着就奔外面去了,就以为他是司令了,弄得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妈妈说他那作派纯粹是土匪下山!我敢说整个村子的麻雀都认得他,每天都被他和他的弹弓撵得四处逃命。除了几个大人来向母亲告状说他们家的玻璃又光荣负伤以外,哥哥的捕杀行动一直无所收获。后来终于有一天,哥哥拎着一只血淋淋的麻雀从外面欢呼着跑回了家,估计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让他脸都笑变了型。炫耀过后就拿到灶间去烧,那浓浓的焦毛臭味真是诱人。他很护食,烧好后也顾不得那像碳一样的麻雀烫手,就如一只饿狗叨到一块骨头一样跑没人的旮旯品味那胜利果实去了。我猜想他吃得连毛都不会剩。
  我小名叫爱民,取当初流行的“拥政爱民”之意,那时侯比哥哥姐姐们都强,听妈妈话,好好吃饭不生病,而且有远大的理想。我那时的人生目标就是长大后当一名村里代销店的售货员,而且是专门卖糖果饼干的。为了这个美好志向,我学习特别用心,比哥哥姐姐们都学得好。妈妈是个教育家,她会用小孩子最热心的事物来诱导学习。一颗糖一分钱,买五颗糖,给你两角钱,应该找回多少钱呢?等等诸如此类的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问题,让人学起来恨不能脚趾头都使劲,而不是像如今课本上的那些如甲管子往池里放水需五小时,乙管子往出抽水需八小时抽干,两管子一起工作池子多长时间能满?你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问题出得有多乏味啊,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做这么无聊的事呢?
  回过头来再说我从地窖里往出抓鸡的事。四十六只鸡,四十二只母鸡四只大公鸡。每次将它们放完都会弄得我浑身脏兮兮的,人也快窒息了。母亲把我拖上来,嘴里不住地夸奖我:真能干,我的老儿子真能干。边说边把一个盛着杂粮的小瓢塞到我的手里。我就很骄傲很高兴,有一大群各式各样的鸡围着我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我,使我心里充满了救世主般的神圣。
  我使劲用心地天天喂鸡,鸡婆们就努力生蛋,凑到一定数量后妈妈就会拿到镇上去卖。每次她卖得了钱都会给我买回几颗糖或一只苹果什么的。我多希望母亲能天天去镇上啊!有大人来家里串门,问我:爱民,你妈呢?我答:我妈卖鸡蛋去了。大姐听到后就奔过来拧我的脸,大声训斥我不许胡说。下一次又有人来,问我:爱民,你妈在家吗?我答:我妈没去卖鸡蛋。大姐还是跑过来拧我的脸。我真的好讨厌她啊!
  我希望鸡能多些下蛋,所以白日里就盯着那几个母鸡下蛋的地方,一有母鸡唱着歌从那里出来,我就跑过去把还热乎乎的鸡蛋拣到盛蛋的篓里。我盼着那篓快满,就希望能有更多的鸡下蛋。有一天傍晚突发奇想的我把几只鸡蛋小心的搂在身下,脑子里幻想着第二天早晨便会有小鸡从蛋里破壳而出。长大后知道了有名叫爱迪生的大发明家小时侯也做过同样的事。相同是我们都没有成功,不同是他后来成了名人,而我却没有。
  好日子不长,生产队的人不许我家养那么多鸡了,说是每户不许超过十只,若超过十只便都是资产阶级尾巴了。天啊,这可怎么办!妈妈去镇上卖了好几次鸡,回来不但没给我买糖果,还哭。鸡一天天的少,我从四十六只鸡开始练习着算术中的减法,我从围在我身边越来越少的等候吃食的鸡们的眼里看到了忧伤。
  到最后,妈妈不去镇上了,家里的鸡只剩下了十几只。赶巧爸爸从木良林场回到家来。他几个月才回一次家。说心里话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他把母亲对我的爱夺去的太多了。他长得凶神恶煞般,眼睛很圆很大,特别是他那牙,我的天啊!白白的尖尖的,和后来我家养的那只狼狗的牙差不多。最可气的是他有一脸即粗又硬的胡子,每次只要他一进家门,首先的一件事情就是将不论是躲到哪个旮旯的我薅过去,抱在怀中,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用他那钢针般的胡须蹭我的脸,与给我幼嫩的脸皮上刑没什么两样。每次让他稀罕够了,也就是我咬牙切齿呲牙咧嘴地忍受完他的亲昵之举后,我还得像屙完屎就要找块纸擦擦屁股一样的例行一下公事,那就是他会问我想不想他,我就恨不能热泪盈眶地装出万分激动的样子说想;然后他再得寸进尺地问我都哪想,我就认真地指指脑门拍拍胸脯,他就会很高兴,哈哈的大笑,一笑就会笑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来。我的如此这般的口是心非都是妈妈教我的,就算是替妈妈表决心吧!
  爸爸很早就当兵,最早是机枪手,打过麻城、四平、锦州等大的战役,估计人都杀了不少,更何况是那弱小的鸡啊!他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干净利落地把三只可爱的大公鸡给杀害了,单那鸡血就被放了小半盆。凭什么啊?当时我就是恨没有“杀鸡犯”这一罪名,连气带哭地在地上直打滚。
  凭什么啊?我喂大的鸡凭什么就这样挣扎着抽搐着一只只死去呢?我大张着嘴嚎,泪眼朦胧地用手抚摸着地上那一动不再动的鸡们再无光泽的眼睛。我爱它们,我是那样的爱过它们,为什么不让它们活下去呢?更可恨的事情还在后头。爸爸端过来一大盆开水,恶狠狠地把已经死去的三只大公鸡摁了进去,那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歹毒的事情:他一脸阴笑或者说是神采飞扬地把鸡身上那一片片美丽的羽毛唰唰的拽了下来,他可真有两下子啊,一时间弄得鸡毛飞舞,像是在做舞蹈,看得我目瞪口呆。我那时还没上学,也没从大人嘴里学到些骂人的辞藻,但我还是一蹦老高,指着爸爸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你这个大叛徒!你……你这个反革命!......
  还没等我解够气就被妈妈捂住了嘴,连拖带抱的把我弄回了屋里。我坐在炕上哀哀的哭。哭归哭,小孩子嘛,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当那一大盆油汪汪的炖得烂熟的鸡肉端到桌上时,我还哪顾得上哭呢?
  那可真是一顿难忘的午餐啊!要知道在那之前我家过年时好像都没如此痛快地放开肚子吃过鸡肉。哥哥姐姐们一个个也是欢呼雀跃,尤其是哥哥,把眼睛瞪得溜圆,连筷子都忘了拿就把手伸进菜盆去抓。他的脑子里肯定是在想着那麻雀扩大几十倍该是多好的事情啊!但他没有成功,当他将一大块鸡肉抓到半空中时,那上面的温度让他不得不甩了手,还把鸡肉甩到了地上,差点没把他的眼泪给烫出来,活该!
  还是我那位爸爸见的世面多,鸡肉吃得也蛮潇洒。不知他从哪里弄出一壶酒,时不时的“吱”地抿上一口酒,然后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鸡肉囫囵个地塞到嘴里,腮帮子只轻微地鼓动几下,就把鸡骨头吐了出来,接着就是一通嚼,嘴角流着油。看着他的吃相我就来气。凭什么啊?这鸡之所以能长出肉来,还不是我每天一把米又一把米喂出来的?你为什么要吃得那么香呢?我故意瞪着眼珠子把嘴里的鸡肉嚼得山响,期望妈妈能明白,只有我才有资格把鸡肉吃得最香。没曾想妈妈一丁点都没有不领会到我的用心良苦,顺手夹了一块鸡脖子放到我的碗中,嗔怪着说:傻儿子,慢慢的吃!你听听,唉,竟让我慢慢的吃!
  那顿饭我们一家七口人把那盆用三只大公鸡做的菜吃得连汤都没剩。真是香啊!也就是从那顿饭开始,确切地说是从妈妈往我碗中夹入的那块鸡脖子开始,一直到现如今,在所有的美味当中我单单对鸡脖子情有独钟。我觉得鸡脖子好吃有如下原因:一、鸡脖子是鸡身上活动最多的部位,肉质好;二、鸡脖子耐啃,吃起来有趣味;三、鸡脖子中间的那条不知是气管还是食道的一个小洞洞里会充满香溢的油水;四、当你把其他部位的鸡肉都吃光后,你还可以把刚啃过的鸡脖子拿过来再仔细啃一遍,一丝肉都没有了含在嘴里也是种很美的享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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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1-4-6 09:2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走着走着就散了 于 2021-4-6 09:27 编辑

      二

  六岁那年的秋末,我们家从那个叫四部落的农村搬到了木良林场。那天林场派了两辆牛车,一辆满载着我家不太厚实的家底,另一辆上坐着我们一家七口。天很冷,我裹着厚厚的衣服偎在胖胖的大姐怀里,借他的体温取暖。后来她枕着我的头睡着了,口水流了我一脸。
  晃晃悠悠的小一天,我们到了新家,这里的人这里的山这里的水都充满了神奇,让我兴奋。只是这里到了夜间便会很冷,砖瓦结构的房屋比不得原先用土坯垒起来的,透风。夜里妈妈也不再搂着我睡,她有爸爸在身边了。我和三姐冬梅共一个被窝。她没我聪明,每天天一黑就早早地钻进被子里面,嘶嘶哈哈的。我就在一边等,对她的寒冷视而不见,估计时候差不多了我自己困得也熬不住时,我才会爬进早已被三姐捂得暖和了的被窝。现在想来,室温太过舒适了,人反而睡不好觉的,在寒冷中躲在热腾腾的被窝里的感觉才是真的好啊!
  不愿意也不行,现在必须把笔触伸向我的爸爸了。
  我的爸爸是湖北人。长大后常听人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姥”,意思是说湖北那个地方出人才,人都狡猾狡猾地。爸爸是在湖北省浠水县一个叫茄子堡的地方出生长大的。(听听这名字吧,竟然叫茄子堡!长大后每次填写籍贯时我都感觉丢人。)十七岁那年,他在家里犯了错误跑出来。走投无路时,正赶上解放军的队伍经过那里,他就光着脚丫子赖在队伍后面,部队走哪他跟哪,就算是参加了革命。幸亏那天打村头经过的是解放军的队伍。后来很多次我问他到底为什么参加的革命,他都不肯说,脸上还很不自然。我估计他那时肯定没干什么好事,没准就是将邻居家的鸡给偷吃了也说不定,要不然他吃鸡怎么会那么油条?
  他不说我们也先不深究了,反正爸爸确确实实是十七岁就扛起了革命的枪。扛起枪后他还真没给湖北人丢过脸,作战勇敢,足智多谋,杀了许多反动派。说他足智多谋可不是随便的臆造。有一次也就只有那么一次,家里来客人,爸爸陪着喝酒,有些喝大了,话就多起来。他讲了个当年他作战的故事。说那次打的是一场阵地保卫战,和敌人拼刺刀。俺爸虽然年龄小力气不大,但机灵。他从地上捞起一捧血抹在脸上,让你一照面先吓一大跳。就在对手稍微迟疑的一刹那,他鬼一样大喊大叫着举刀刺来。结果在那一场撕杀中,关公般的他挑倒了四个敌人,吓跑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阵地守住了,爸爸还荣立三等功,得了一枚铁片片。长大后,每看到电影中战争的场面我就会想起爸爸的故事,就会突发奇想:要是让四川那些会变脸的大师们都出现在战场上,有如神兵天将般的,那该有多带劲儿啊。
  还听说爸爸后来是机枪手。不过这事他没有多说。估计那样一来他杀起人来也就和收割机放倒庄稼差不了多少。后来他又当上了排长、副连长,打了很多的大仗恶仗,身上还留了几处伤疤作纪念。全国解放后,爸爸到青岛海军航空兵学校学起了开飞机,学得不错,没多久就能把飞机鼓捣天上去了。上是上去了,可一爬高他就晕,仔细检查也确定不了是啥毛病,估计是战场上哪颗子弹把他的穴给点了。开不成飞机让他很难过。也不能白学了那些技术呀,就又开始学上了修飞机。学成后回到哈尔滨平房区(就是日本鬼子那个臭名昭著的731部队所在地)现在已经废弃了的一个飞机场,每天摆弄没煤油就烧酒精也敢往天上冲的飞机。就这样,打了好多年的仗,又学习了几年飞机的高深理论,爸爸的年岁就不小了。组织上关心他,为他在哈尔滨当地介绍了个十九岁的进步女青年,只见了一面就扯了结婚证。那女青年后来就成了我的妈妈。
  据说爸爸领着妈妈去过许多地方,青岛、大连、上海等等,拎着几个帆布箱子,组织让上哪就去哪,到哪里爸爸都是一颗光闪闪的螺丝钉。只是苦了妈妈,拖儿带女地跟着爸爸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后来就到了王震将军率领十万官兵征讨北大荒的年月。爸爸可积极了,对党的号召他一向如此,根本不用动员就早已热血沸腾了。全团他第一个报名,第一个戴上大红花,兴高采烈地回家来,和妈妈说:走,我们又该开拔了。这回可好,下了火车倒汽车地一通颠簸过后,地方越来越荒凉。妈妈就哭开了。女人真是麻烦,爸爸说。他是湖北人,有的是办法,没怎么费力就将妈妈安顿在农村,自己跑到几十里外的山区,要建设新型林场。开过飞机的他很卖力气地在林区驾驶着拖拉机。
  在我们老家,就是现在也一直是这样,墙的正中挂着毛主席像,右边是一个像框,左边是一个像框。右边的镶有我们几个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们的照片,左边的相框里是我年轻时的父母亲。爸爸很威武,一身戎装,戴顶大盖帽,两眼发楞,满脸的阶级斗争;妈妈很淑女,真的很漂亮,一点也不比现如今的妙龄女郎差,双颊像贴了两块膏药一样地涂了红脸蛋,小鸟依人般。每次细细端详那张父母亲的合影,我都不由得在心头涌上一句话,但我可不敢说,因为那句话太不恭敬太不像一个当儿子说的话。其实不说大家也都能猜得到,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什么什么上”的那句。
  家住农村时,爸爸总不在家,就是偶尔回来一次,也是有他还不如没他,所以对他没什么太深的印象。现在搬到林场后就不同了,要和他朝夕相处了。可要了解他也真难。说来你或许都不信,到现在我都不知道爸爸到底多大岁数。小时候,我问他:我是属马的,爸爸你属什么呀?他答:我也属马。哦。我掐着手指费了好半天的劲,算出他是四十二岁。没过多久,他的属相变了,说是属大龙的。又没过多久,他又不想属龙了,改属猪。又由猪到牛,牛到狗,十二属相他随便挑。别以为这是好玩的事儿,这里面可有个忠不忠诚的问题。当初组织上把爸妈捏合到一起时,介绍人对妈妈说爸爸比她大七岁。七岁就够大的了,可谁知他还随意地自己往上加。后来妈妈对他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该多大就多大吧,我认倒霉就是。爸爸很认真地说了个数,原来他比妈妈大十五岁。我们就都以这个岁数为准了。后来我们这几个儿女都大了,那年就张罗着为他老人家过六十大寿。哪成想啊,又变了!爸爸在酒桌上的一句话,令我们目瞪口呆。他说:什么六十大寿,我的六十大寿早就过完了!我们问他到底多大岁数啊?他老人家很是忿忿不平地说:我哪知道我多大,你们问你奶奶去吧。惹得我们哈哈大笑。妈妈更是笑出了眼泪,说:得,知道正月十七是你的生日就行,每年都当你是九十九岁吧。
  爸爸性格很倔强,不喜多说话。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刚搬入新家不久,爸爸买回一副陆战棋。见我们几个孩子玩得那么开心,他就凑过来要和我下一盘。走着走着,他的工兵和炸弹都没有了,挖不成我的地雷就扛不成旗,扛不了旗还怎么赢!谁想到他非要用排长把我的雷对掉。我和他讲理,说规则上是不许这么做的。他说:什么不许?在战场上别说是排长了,就是一头驴也能将地雷趟掉。我不干,坚持认为他玩赖。最后他脾气上来了,一下子掀了棋盘,骂咧咧地说:这他妈的纯粹是蒋介石的规定,哪有这么打仗的!……
  这就是俺爸,挺大个人一点不讲道理,掀了棋盘不说,还恼羞成怒地直喘粗气。妈妈急忙过来打圆场,拉过我揶揄道:儿子,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你小他大,得让着他……一盘棋无所谓,也不赢房子赢地的,要是真赢什么的,撵到奶奶家我也要和他计较。比如说……唉,说起这事儿话就有些长了。
  那时候的我没什么朋友,我也不喜欢和男孩子玩,一是因为他们都很脏,虽然我也不是十分的讲究卫生,但起码我不流很长的鼻涕,更不会用袖口去蹭,弄得衣服油光铮亮的;二是我又白又胖,玩起游戏不是当地主就是充汉奸,捞不到好角色。我就喜欢跟在三姐后头,与一帮小丫头玩。三姐漂亮,是那帮孩子的头儿,是队长,我就是党代表。蹦皮筋跳房子,撮羊膝盖骨,玩得好开心的。现在我还能一蹦老高,估计就是当初和女孩子蹦皮筋时练的功夫。可惜好景不长。
  那一次玩医生给孩子看病的游戏,我们都很认真。有个叫艳的丫头当大夫,轮到给我瞧病了,她认真地给我把脉,然后对同样一脸认真的我说:呀,你病得不轻啊!打一针吧。说完就让我转过身去,解开裤子把屁股亮给她。我觉得太好玩了,心想你是瞧病还是瞧屁股啊?就撅过腚给她。她用手在嘴里沾了些唾沫,抹在我屁股上,凉丝丝的。她说你怎么不哭啊?我问干嘛要哭啊?她说打针很疼的。我说我没感觉到疼呀。这话可说坏了,她拔下头上的发卡当针,照我雪白的可怜的臀部就扎了下来。真疼啊!我哪受过这等的委屈,掉过腚咬牙切齿地就也要给她看病。我比她可狠多了,从屋里翻出只铁钉子握在手中。还是我演的好,没等扎就吓得艳哇哇大叫,跟真的一样。不让扎我多亏啊,就撵着她扎。撵到外面她终于被我追上了。男人就是男人,比女人有力气。艳被我按在了地上,这回她是真哭了。我还不依不饶地,非给她一针不可,就动手扒她的裤子。这下完了!闻声而来的艳的爸爸跑过来,一把就将我薅起,打没打我倒是忘记了,只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有“流氓”这一词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从此开始晕针,直到大学时才为了拔掉一颗被虫子嗑得不成样子的牙而不得已打起了麻药。那是第二次下决心非拔不可了,女朋友站在处置室门口握着小拳头为我打气。我闭紧双眼,手脚冰凉,任由那大夫为我打了一针麻药,是打在牙床的里侧。完事儿后他转过身,我想可打完了,就睁开眼睛喘粗气。谁曾想他又回过身,针还在手上,说还要来一针,打外侧。天啊!那针尖寒光刺骨,我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唉!这事儿挺丢人的,不说也罢。
  都是因为那缺德的艳,害得再没女孩子理我了。她妈妈还对我妈说:你可得好好管教你家爱民了啊,这么点就那么大的胆子,长大后非成二流子不可。
  我真是太孤独了,没人理的孩子真可怜!整日没精打采。爸爸有些看不过去,就对我说:瞧你那熊样,一点尿都没有。没人和你玩怕什么,老子陪你玩。说实话他太赖,要不是实在没人跟我玩我才不会搭理他呢。没几天,又出乱子了。那次和爸爸玩扑克,撸大点。玩着玩着他又不好好玩,说要玩赢钱的。他知道我有一角钱,那是妈妈很久以前给我的,多少次我眼巴巴地看着卖冰棍的老太太走远,把手中的这一角钱捏得直冒汗都没舍得抛弃它。他想骗去,窗户都没有!不过架不住刺激,最后我还是和他赌上了,一把一分的。没多久我就赢了他十分钱。我心花怒放,他却把脸都输红了,只给我一枚五分的硬币,说你买冰棍吃够了,不玩了。不玩了可以,你得给足我一角钱啊。我就问他要。不给,我就撵着讨。爸爸去场部开会,正布置着工作,我这个“黄世仁”推门就闯进来了。妈妈总喊他老夏,我也那么喊他。我说:老夏,你欠我的五分钱准备啥时候还啊?会场上笑声大作,爸爸也是很不自然地乖乖地给我送来五分钱。
  我有两角钱了。你知道两角钱能做什么吗?我记得可是太清楚了。
  林场每月的二十七号放假,出车,职工们集体到距离林场十八里远的香兰镇买供应粮。爸爸领我去了一次,买完粮后还请我吃了豆腐脑和油饼。真好吃啊!有了两角钱我就不用他请了。早晨九点有一趟去往香兰的火车,不用买票爬上去坐十多分钟就到了。那家饭店我熟悉,很容易找,进去后要两碗豆腐脑,上面有红红的一层油,花八分钱;再买一角钱的油饼,就可以将肚子撑圆了。剩下两分钱,还能买两颗水果糖,美滋滋地坐下午两点的火车回家,真是甜蜜的旅途。为了两角钱我没少下工夫,哭过闹过还绝食过,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一个月怎么的也要去两次香兰镇。
  和爸爸在一起有苦有乐,相信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这里只说和爸爸在一起,并不是说和妈妈、哥哥姐姐们就没有故事,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不是很团结,原因在我,都是我时不时拉帮结伙惹的祸。不好意思多说了,举个小例子。
  每天早晨,妈妈会冲两碗鸡蛋水,一大碗,一小碗。大碗的给爸爸,小碗的给我。爸爸不喜欢或是不舍得放糖,就那么“突鲁突鲁”地喝,我这碗里有糖,小心仔细地喝完,糖还不会完全化掉,亮晶晶地趴在碗底。谁和我好我就把带糖的碗给谁,多是给三姐,让她再倒上些水冲着喝。就不给哥哥,他太嚣张,总是冲我横眉冷对的。总这样他的积怨就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趁爸妈不在家时,他火山爆发了,恼羞成怒的他把我摁在地上,在我幼嫩的脸上练开了“九阴白骨爪”,挠得我的脸成了血葫芦。唉,想起来心里都发冷啊,现在若是你和我亲近些,还会看到我鼻梁上哥哥当初的功夫是如何了得。解过恨后他就跑了,一夜没敢回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反省的。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我,以后都是我打他,为了他总抢吃我的鸡脖子我给了他好几次深刻的教训。现在我们都是大人了,哥哥已经当了大官,是警察头,估计除了人脖子不能吃,他想吃什么脖子都不会缺的。
写这种文字总喜欢跑题,还是接着说俺爸老夏吧。和他一起玩有苦有乐。
  离我们家六里远处是六分场,兵团。那里总演电影或文艺节目,爸爸就总领我们几个孩子去。去时是欢天喜地的走着去,回来都是爸爸背着早就睡迷糊了的我。他不停的和我说话,不让我睡着受凉或是睡死了太沉。一里地二里地,背着儿子去看戏。他的这句口头语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每次他都觉得自己是在急行军呢,快到家时背着我领着哥哥姐姐,一起冲啊杀的就将屋子占领了。累得他大汗淋漓。在我这里,他也猎取着快乐。比如说吧,有天爸爸很神秘地对我说他会变戏法,说能将我变个模样,是谓大变活人。太刺激了!我就催促他快变给我看。他先让我把眼睛闭上,说等他出去一趟回来后我就变了。我照吩咐执行。他跑到厨房的灶间,抹上一手的灶黑,回来后问我说你闭好眼睛了么?我说闭了呀,边说边将眼睛闭得更紧些。他说我得看看我得好好瞧瞧,闭不严实这戏法可变不成。说着他就用手往我的脸上试探,摸了好多下,确定我是真的是紧闭着眼睛后,他很满意,说:妥了,戏法变完了。我不信,我还没感觉自己怎么变的模样啊?他说不信你照镜子看看嘛。我半信半疑地来到镜子前,我的天啊!镜子里的人还哪里是我啊?脸上早已被爸爸抹得黑漆漆的了,自己先吓了我自己一大跳。妈妈和哥姐们笑得前仰后合,爸爸站在那里嘿嘿笑着,为自己的得意之作骄傲不已。
  爸爸的手很笨。那次他答应给我削个木头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手还割冒血了才弄成个直角尺样的东西,说这就是枪,是手枪,是王八盒子。那枪每边都可以当把,每边都可以当筒,拿出去玩连小朋友都笑话。让他重新做他又不肯,说你先对付用,等你长大后我给你发只真枪。我不干,非让他立即开工。他被逼不过,就答应说明天再做。我就盼着日头快些落山,夜里盯着棚顶想着天明。可第二天开始他耍开赖了,说我不是答应你了嘛,明天做,可明天还没到呢。一直到现在一万多个明天过去了,他也没再给我削只木头枪。当时我可气坏了,不知道怎么发泄我对这位说话不算数的爸爸的不满了,就找出张干净的纸,在上面画个爸爸,让他那把破胡子像刺猬样飘扬开,再画一把刀,穿他个透心凉,刀的入口处还弄得鲜血四溅,形象极了。得意之余就拿给妈妈显摆。没想到,妈妈一丁点儿也没发现我有绘画的天赋,三下二下的就把我那平生第一幅杰作撕了个粉碎,扔到地上,还往上吐唾沫,还用脚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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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1-4-6 09:2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走着走着就散了 于 2021-4-6 09:31 编辑

      三

  前面说过,哥哥姐姐中谁跟我关系好我就将我的特权分些给谁。晚间没事做,我们几个孩子就围坐在火炉旁,在炉盖上烤土豆片。我不怎么会烤,只能像一只等着主人施舍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别人操作。几个姐姐每烤熟一片都会分给我一点,哥哥不会,他才不会分给我吃,独自把那一片片半生不熟的土豆囫囵个塞进嘴里,两眼炫耀般地盯着我,嘴里嘶嘶哈哈的嚼得喷香。
  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了悲哀。
  这还不算完,烤完土豆片哥哥余兴未消,又跑出去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黄豆,撒在炉盖上。那黄灿灿的豆子在滚烫的炉盖上颤动着,不时发出劈剥的响声。哥哥兴奋得恨不能把一张大嘴咧到耳朵根子那里去,边烤边尝豆子的生熟,等豆子真正熟了时已经没剩几颗了。他扭头看了看身旁直咽口水的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小心地用两根手指夹起一粒黄豆递到我面前。这可真是件破天荒的事,难得他会可怜我,令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欣喜万分地接过那粒动人的黄豆,生怕它会长出翅膀飞走。真脆啊!嚼起来会有嘎嘣嘎嘣的响声;真香啊!是那种油浸过的香酥。一粒太少了,刚品出个香气来,刚唤起嗅觉和肠胃的渴望,就那么终止了。而哥哥却再不理会可怜巴巴的弟弟了,一粒又一粒地把豆子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就是瞪着眼珠子猛嚼......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察觉到了哥哥的用心歹毒,适才他哪里是在可怜我啊,分明是想让我知道烤熟的黄豆有多么的好吃,然后才能令我眼气地看着他独自霸占那些美味。
  我很坚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没有让它流下来。我很有志气,第二天就气哼哼地开始了计划好的行动。为哥哥,也为我自己。
  第二天天气很好,既无风也无云。我满世界的开始寻找收割过的大豆地。可真不好找啊,玉米地,稻田地,小麦地,我都找到了好多处,就是没有黄豆地。眼瞧着日头已经西沉了,有几只黑色的老鸹嘎嘎地叫着,像是在召唤还没有回家的孩子,在我的头顶盘去旋来,然后懒洋洋地奔巢飞去。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想喊,却喊不出声,也没有人会听我的鼓噪。我一定要找到豆地,一定要拿回豆子,洗刷我的委屈。我在心里一遍遍地这么为自己鼓着劲。工夫不负有心人,当太阳像个大桔子一样地萎缩到西山边时,我终于在离家有四里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块豆田。那豆田可真是干净,雪很平整地铺了有一寸余厚在上面,只能看到垄台上一排排紫黑色的豆茬,还有零星的突兀出来的大块土坷垃,哪里有被遗失的豆秧啊?说不定已经被人溜过多少遍了,更何况又盖上了雪。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块豆地,是希望之所在。我瞪大了眼睛四下里踅摸,把眼睛眯缝起来全神贯注的搜寻。终于,我在一棵豆茬的根部发现了一只豆夹,它很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在风中微微的抖动,虽然不怎么起眼,但它也包有两粒豆子。头天晚间我只吃到了一粒,现在可是有两粒了。我按奈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小心地把它摘了下来,嘴里念叨着宝宝啊宝宝,你真是好宝宝。然后继续用心的去找豆夹,在那豆秧茬上找,在每棵豆秧的根部找,我在心里算计着,不是算计找到了多少个豆夹,而是计算着有多少粒黄豆被我小心地收入兜中。我的目标是两百粒,雄心勃勃的二粒三粒地往目标迈进。后来我发现这目标定得有些过于远大了,不怎么好实现,就将目标打了个折,变为一百粒。有目标才会有动力,有理想在前方引路一切都会变得美好充实起来。但是现实又是那么的残酷,我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领悟到了一些理想不能当饭吃的道理,和现实比起来理想虽然很诱人,但它是渺小的,远没有现实伟大。
  天黑了下来,半轮明月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爬到了我的头顶,有几颗星星也开始很疑惑地望着我。我的豆子才只有五十多粒,在兜里也是鼓鼓的一堆了。可距离目标还有好大一截的差距。好冷啊!风像针尖一样直往人的骨头缝里扎。我的手和脸已经变得有些麻木,脚也冻得跟猫咬一样的疼。这都没有什么,我都能够克服,难以忍受的是恐惧,是越来越沉重的心理负担。风声呜咽,故事中那长有白尾巴尖的大灰狼似乎就在不远处窥视着我。站在茫茫田野中的我,不知所措。回家吧。我心里说。不能回,一定要攒够一百粒。另一个声音说。
  远方有一个黑影,在渐渐地变大。并且有啪嚓啪嚓的脚步声传来。那是什么啊?我张着嘴,瞪着我的小眼睛,恨不能把脖子缩进腔子里去。那黑乎乎的东西走走停停,后来像是发现了孤零零的我,就朝我这边奔来。
  爱民——是你吗老儿子?——
  是爸爸!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站在那里,咧开大嘴嚎啕起来。爸爸快速冲到我的面前,猛地把我拥到怀里,说你他娘的跑这来干什么呀,就不怕熊瞎子把你舔了啊?边说边用他那很粗糙但也很温暖的大手揉我已经冻苍了的脸庞。我什么也说不出,只顾哭。爸爸骂道,瞧你这熊样,哭什么哭,跟我回家去!
  我不回家。我,我还没有拣够一百粒黄豆呢。
  爸爸不容我说完就把大衣解开,一下子把我裹在里面,起身拔腿就走。他说:什么狗屁黄豆,回家爸爸给你一瓢,你数都数不过来!
  爸爸把我一口气抱回了家。他的怀里可真暖和啊,把他累得直冒汗,他怀里的味道很好闻,我头次深刻地切身感觉到,我爸爸老夏其实是个非常不错的人。这次他说话算数,到家后放下我就出去了,到仓房盛回了一小瓢黄豆放到我面前。原来我家里有大半麻袋黄豆呢。早知道是这样……唉!
  三姐冬梅烧火,二姐小丽负责炒,大姐大美心疼地揉搓着我缓过冻来的通红的脸。哥哥湖滨兴奋得又开始上窜下跳起来,一边蹦嘴里还一边哼哼着他说梦话都会唱的那支歌: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杀敌为人民……他一点也没注意到我眼中射出的鄙夷和复仇的光芒。
  哈哈,想起来都能令人高兴得找不到北啊!当然这都是那时候的事了,当然我是说当那黄豆被炒得喷香喷香的时候。豆子出锅了,二姐把那一小瓢炒熟的豆子塞到我的手中(因为那是爸爸给我的,由我支配),然后堆出她那无比绚烂的笑容看着我,说弟弟啊弟弟……她含糊不清地说了好多,说的是啥我也没听清;三姐把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凑到我的面前,说弟弟你看刚才我烧火时柴火把姐姐这下巴烫成啥样了?你看,就这儿,这儿!……大姐有力气,过来一把将二姐三姐推到了一边,说你们别臭美了,没看老弟都被冻成了什么样?是不老弟?快进屋进屋,这瓢大姐给你端着好不?……写到这你或许会笑,但是如果您是接近四十岁的人而且家里兄弟姐妹多我估计您肯定就会笑不出来了,因为在那时候这事很平常。所以,当我捧着一小瓢炒熟了的黄豆迈着将军一样的步伐回到正屋时,心里的那股牛气劲儿就不用说了。那时候的我语言还太贫乏不会发泄我的情绪,要赶现在我肯定会说:他奶奶的,不就是破黄豆么?来,咱他娘的管够吃!
  谁都可以给,谁都可以要,惟独哥哥不行。那时候的他已经手拿一个破茶缸子跑前跑后的准备分食我手中的黄豆了,满脸按捺不住的欣喜。该轮到我做秀了。我先给爸爸一些,又塞进妈妈嘴里几粒,然后给三个姐姐每人一小把。剩下哥哥了,我先给他一粒,说湖滨(那时候的我还不管他叫哥他也不称我为弟)你尝尝,看这豆子炒熟没?哥哥很潇洒的将那粒豆子扔进了嘴里,嘎嘣了几下说:熟了熟了,可真熟了啊!我说那好,刚才那粒是还你昨天的那粒,现在再给你一粒,是我给你的……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了,十一岁的湖滨哥哥坐在地上像个泼妇般地大哭起来。我对他没有可怜只有嘲笑。那一晚他只吃到了两粒豆子,爸爸也像是不认识他平时看上去尿汤汤的老儿子一样,把我好好打量了一番。
  您信么?那一年我才七岁。
  那一年我七岁,湖滨哥哥比我大四岁。可别小瞧了他大我的这四岁,鬼点子就是多,骗我就像玩一样。
  春节就要到了,在那个叫四部落的农村时也没见有谁过年放鞭炮,而我搬入新家的第一个春节可不是那样了,林场有小孩子早早的就买了那玩意儿,很随意的把点燃了的鞭炮扔到空中,“啪”的一声响,伴随着纸屑飞扬。这之前我没放过鞭炮,对那一惊一乍的东西也就不怎么感兴趣。哥哥不同,他不像我这般麻木这般没有男孩子的野性,对新鲜事物有着极大的热情。他那时候做梦都想有一挂鞭炮,偏偏我爸爸对那东西也和我一样不以为然,说放那东西纯脆是扯犊子,还不如放枪痛快,不过现在没真枪放了,那咱就敲水桶吧,不就是弄个动静嘛,何必花钱去买。哥哥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哭着闹着还直跺脚,但爸爸就是不理会他。想哥哥他真是个当官的材料,打小鬼主意就特多,现在他当上了警察的头估计也就是小时候磨练出的心智,眼珠一转就盯上了我,说老弟啊(我记得真真切切,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他喊我老弟),他说老弟啊,你是哥的好老弟,你去和爸爸要钱咱买炮仗放好不?我不是小嘛,小就有些傻,傻就会被利用,但我确实有我的本领从爸爸那里拿来钱。这里就不多说了,单说我心里洋溢着被湖滨哥哥唤了一声老弟的幸福和他一起走在买回鞭炮的路上,爸爸给了两块钱,我们去火车道那边的一个公社的供销社买了五百响的炮仗,是那种十响一咕咚的,每十个小的掺一个大麻雷子。回到家我们就用剪子把那挂鞭炮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剪完后湖滨哥哥又说话了,他说老弟啊(这是他第二次喊我老弟),你那挂里的大家伙可不敢轻易点燃啊,看崩着你的脑袋瓜子……我就迷迷糊糊的随他把我那串鞭炮上的大家伙剪了去。没用多久我就感觉出不对了,放炮仗时我弄出的动静比他逊色得实在是太多了!每当他将一只大麻雷子弄得惊天动地般的动静嘴上又乐开了花时,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虽然我耳朵听着的那动静和他是一般的大,但乐趣就在于那动静是谁鼓捣出来的呀,况且他从此以后也再没有慷慨地唤我老弟呀。我受骗了!这还不算,他更卑鄙的行为还在后头呢!
  小时候的我胆子小,所以哥哥兴高采烈噼噼啪啪地将他的那一半鞭炮放光了以后,我的那些基本上还没怎么动。哥哥就开始盗窃我的炮仗。那可是我的财产!每天早晨从被窝里爬起来我要先数数炕头处我的那些炮仗。前面说过,我查数查得是不错的,所以湖滨哥哥以为他偷了我的东西我还不知道呢。我就让他干着急,晚间睡觉时都搂着那一串宝贝,他再想偷都偷不着。坏就坏在这儿,现在的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每当我想起七岁那年的春节时还都有些心有余悸。
  大年三十那天早晨,妈妈为我们五个孩子换上了日夜赶制的新衣服,一年也就只有这么一次穿新衣服的机会。记得我和哥哥都是草绿色的衣裤。我美滋滋的出了门,衣兜里揣着那还剩一百多个的一挂鞭炮,手里拿柱冒着烟的蚊香。我小心地从整挂炮仗上摘下一个,用香点燃,扔到地上扭头就跑。......后来从小就好突发奇想的我或许是玩昏了头,不知道就怎么冒出了那么个傻念头,那就是我想用一只手捏住衣兜里露出头的炮捻子,想如果要是将之点燃的话那火星子能从手掌中通过么?那就试试吧。这下可好,当那哧哧啦啦的冒着白光的火蛇快接近我的手掌时,胆小的我恨不能把胳膊甩到身边的树上去。结果就不用说了,那些个炮仗全在我的新衣服兜里开了花。我紧忙的用胳膊去捂,嘴里妈呀妈呀地喊着又蹦又跳……我刚穿出去没有五分钟的妈妈的劳动果实,就那么在十几秒钟的时间里被炸得面目全非了:袖口飞了半截,衣身也少了一小半,贴身的小棉袄也变得白絮飞扬,黑不溜秋地直冒烟。我带着大鼻涕泡哭着进了家门,妈妈目瞪口呆。问明原因后,哥哥哈哈大笑,走上前来,又亲热地喊了我一声老弟。
  他说:老弟,多亏了我吧?要是那些麻雷子都给你留下,今天肯定能把你的肠子崩出来!
  要是哥哥不喊我老弟我会弄回这些个脾气特大的炮仗么?不会。要是他不偷我的鞭炮我会整天形影不离地把那一大挂危险的东西带在身边吗?也不会。对他的仇恨可想而知了,一直到吃年夜饭时我还是气鼓鼓的。
  俗话说再穷过年也得吃顿饺子。我家那时候的年夜饭一般就是一年当中最丰盛的一顿饭菜了。有排骨,有鸡肉,还有鱼。虽然那身新衣服不能再穿了,我换上平时穿的旧衣服,吃得也是一样的香。鸡脖子是我最喜欢吃的,可是鸡就是鸡,不是鹅,更不是长颈鹤,脖子就那么短。那天母亲是把鸡肉和粉条一块炖的,菜盆里也就有三截鸡脖子。我先夹过一截,美滋滋地开始低头享用这块美味。当我第一次抬起头时,看见哥哥也夹过去了一截鸡脖子,嘶嘶啦啦的啃开来,就不由得拿眼睛剜了他一眼,心里不怎么高兴可也没说什么,赶紧低头啃我自己的。在我的思想当中固执地认为那所有的几块鸡脖子都应该是我的。当我第二次抬起头来时,我愣住了。我那哥哥太聪明了,头一段鸡脖子还没啃完,他又把菜盆里的另一块也是最后一截鸡脖子夹到了自己的碗里,先霸下了。用一句成语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会非常的恰当,那就应该是恼羞成怒。我快被他逼疯了,长那么大一直被宠惯着的我怎么能忍受他的如此这般肆无忌惮的挑战呢?新仇旧恨使我的胸脯一鼓一鼓的。到最后,我怒吼一声,抄起了那盆子鸡肉炖粉条就结结实实地扣到了哥哥头上。他先是惊恐万分,接着又被菜汤烫得暴跳如雷。有好多油光光的粉条挂在他的头上,像女人的小辫子。我仍然不依不饶,手里举着一只盛饭的勺子就准备向他扑去,却被爸爸死死的抱住了。妈妈气得开始破口大骂,骂的是什么您肯定猜不出来。她没有骂我,而是冲着正痛苦万分的哥哥恶狠狠地嚷:活该!咋不就烫死你这个败家孩子,我今天估摸着你就不是往好了美,明知道爱民喜欢吃那鸡脖子,你说你和他抢个啥劲儿啊你?
  唉,爸爸妈妈总是那么宠着我。想我后来在人生的道路上很经受不起一些磨难,或许就和父母从小的娇宠有关系吧!从那以后哥哥姐姐都不再和我抢鸡脖子吃了,而且一直到现在若是他们的饭桌上有鸡肉时都会想起远在他乡的我,情不自禁的会说要是老弟在就好了,他是最喜欢吃鸡脖子的了。我高考那年,二姐那时已嫁到县城。透过设在县一中考场的窗子,我看到二姐腆着七个月身孕的肚子站在校门口众多的考生家长中间,手里拿个饭盒。我那么痴痴地张望了好久,直到眼里溢出泪水。到中午十二点,我走出考场,二姐扬着被晒红了的脸庞迎向我,把饭盒塞入我的手中催我快吃。那里面除了十几只水饺外,还有好多酱鸡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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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1-4-6 09:3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走着走着就散了 于 2021-4-6 09:35 编辑

    四

  过了年我就开始上学了,七岁的我从此走上了求学的漫漫征程。我的第一个书包是妈妈在头天夜里给我缝制的,用的布料是姐姐们不能再穿的一件布拉吉,就是现在所说的连衣裙,白地兰花也算是块很漂亮的布。说那是书包,也就和现在的女式拎包差不多,妈妈还在包的四周加上了花边,很好看却不怎么像是书包了。那书包很大很长,背上后会到我膝盖部,里面装有两个本子和一只麻杆铅笔。本子是算术本和田字格,那麻杆铅笔现在基本见不到了,那年月是两分钱一只,是孩子们的宝贝。想那时候的一只只麻杆铅笔中,真的溶入了孩童们好多的梦想啊!
  前面说过,我的算数在妈妈的早期辛勤培育下有了比较坚实的基础,不用费什么力气每次都能得100分。语文课学拼音,然后学写毛主席万岁。我学得也不错,经常会遭到老师的表扬。可渐渐的我对上学没有了兴趣,也可以说成是恐惧。并不是我不热爱学习,而是我实在是不堪忍受同桌女同学的欺负。
  我在学校的第一个同桌名叫张玉梅。我和她同坐一只长条凳共用一个课桌。她爸爸是我们林场有名的酒鬼,把家里喝得很穷。张玉梅有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总流有老长的鼻涕,黄黄的十分缓慢地从两个鼻孔中爬出来,流到唇边时她轻轻的一耸鼻梁那两道液体就会“嗖”的一下被抽回去了。这么一来二去的反复几次,她或许也就有些不耐烦,就用两个手指掐住鼻头,擤出很大的动静,然后呼的一下把那一汪鼻涕重重地摔到地上,接着再用袖口一揩,又开始酝酿下一汪鼻涕。她的举动常常让我目瞪口呆。她发现我在盯盯的看她,就骂我。她骂人的话至今还是我在小说中描写悍妇时经常会用到的。她骂人不用打草稿的,冲我张嘴就来:看你妈个大骚腚啊你?没见过你奶奶擤鼻涕是咋的?那时候我不会骂人,就是会骂人我也不敢骂她。在家里我是条龙,到外面我就是条虫了。我那时对她打内心里充满了恐惧。
  我的同桌张玉梅不喜欢学习,只喜欢下课时玩游戏,玩跳格子蹦垒什么的,再不就是打架,和女生打也和男生打。和女生打时她会把人家的头发薅下许多,弄得和她打架的女生呜呜的哭;和男生打架她会把男生的脸抓出血,疼得男生也会哭。实话说我怕她又有些崇拜她。
  她不喜欢学习上课时就很少有老实的时候,总在那里晃凳子,害得我也跟着摇摆不定。老师就呵斥她,说张玉梅你身上是不是虱子太多了?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吗?她恶狠狠地冲老师瞪眼睛,当老师回身往黑板上写字时她在嘴里叨咕了一句:去你-妈妈个哗哒哒。她竟敢骂老师!当时把我惊得跟什么似的。她骂人总喜欢用哗哒哒这个词,到现在我也没有理解那其中的含义,可能只是为了朗朗上口吧。她用铅笔特别的废,而且还从不用刀削尖,她用牙咬,把包装皮咬掉露出铅芯,然后就随意地到处乱画。第一次把她自己的铅笔祸害光时,她不由分说的拿过我的铅笔,嘎嘣一下掰成两截,略微比较了一下,把短的一截扔给了我,自己心安理得地用起了另一截。我那时候就差没哭出声了。她还给我规定下了几条纪律,作业要给她抄,占桌子的地方不能过大,不能超过她划出的分界线,等等。我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地一切照她说的办,可最后还是不小心遭到了她的教训。那天上算术课,老师提问她,问二加二得几。她不会,就扭头低脸冲我小声问:快说,得几?我轻声地说得四。在我们佳木斯地区,有许多地方至今还吐字平卷舌不分,我到现在也是那样。当时她就把四听成了十,仰脸高声地冲老师喊二加二等于十。同学们哄堂大笑,我却遭了殃,她被老师训了一通坐下后拧我的大腿踢我的小腿,并恶声道:你妈个哗哒哒的,不想活了你?......
  我恨她,我怕她,就试着想收买她。溜须就比骂人强嘛,我给她带好吃的,把糖果什么的省下来给她吃。一分钱一颗的水果糖有一块都恨不能给她留半块。她十分高兴,对我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么凶了,并且还给我带来她以为的好吃的东西。她给我带的是大蒜,并且还先给我做示范:一通猛嚼,然后张大嘴哈气。我哪里敢吃那么辣的东西啊!看着她吃我都直咧嘴。不吃还不行,她逼着我吃,说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我是特意从家里为你偷来的呢!见我还不肯整瓣的吃,她就又拧我的腿,嘴里小声地骂着你妈个哗哒哒的你吃不吃?吃呀你!……到最后弄得我满脸是泪,有受欺负流出来的委屈的泪水,也有被辣出的眼泪。另外她还特别的能放屁,那真的是不一般的功夫啊,她会把动静弄得跟开机关枪似的,而且丝毫不知道隐讳些,有屁就放,恨不能把屁股撅到天上去。或许是她喜欢吃大蒜等刺激性的食物,所放的屁的味道就很浓,最要命的,是她放出那恶劣的味道后自己都捂上嘴和鼻子了,却不允许我捂。有同学称她为放屁精,她听后就跑过去破口大骂:你妈妈的,你敢保证你妈妈从来就不放屁吗?……同学们都怕她,那可不是一般的怕。那天老师教我们识字,在黑板上先写上一排字,都标有拼音,头一个就是“屁”字。写完后老师说:请同学们和我一起读,PI——?全班的小朋友谁都没有出声,惟独我的同桌张玉梅仰着脸晃着脑袋跟着老师的节拍喊道:屁!
  没想到最后我溜须也不成了。头天爸爸一个南方的战友来家里串门,带来了几个橘子。那年月商品流通还很困难,橘子在北方绝对是稀罕物。第二天我就给同桌张玉梅带去一个,那可是从我自己嘴里省下的。她接过后上去就是一口,啃下一大块皮来,然后呲牙咧嘴的冲我急:你怎么拿一个生的家伙给我吃呀?这他妈的是什么破玩意儿啊?后来在我的指导下她终于将桔子吃成功了,这下可好,被她吃出香甜来了,命令我第二天必须还得给她带一个橘子。我到哪里去给她弄橘子啊?和爸爸妈妈要他们也没办法,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呀!第二天我没给她带去她把我臭骂了一顿。第三天我没有带给她橘子她给了我一嘴巴,并威胁说明天你要不给我拿个那东西来看我不杀了你!第四天开始,我就不敢去上学了。
  不去上学总得有个理由吧。我就和妈妈说了同桌张玉梅欺负我的事。妈妈骂我熊,爸爸在一旁听了更是怒火冒出三丈多高,说你他娘的还是不是我儿子啊?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欺负住了,你给我上学去,今天必须得去,而且还非得和她打一架,打不赢中午就别想吃饭!(许多年以后我也和父亲一样这么教育过儿子,对儿子说你拿砖头子往欺负你的小朋友脑袋上砸,不给他打出血来你就不是我儿子。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三姐冬梅也是义愤填膺,主动护送我到学校。她比我高一年级。我的哥哥湖滨也兴奋地跟在我俩后头,蹦蹦跳跳的,嘴里嚷着:打起来好打起来好,打起来看热闹……
  那张玉梅就站在校门口等我呢,所以一到学校三姐就和张玉梅撕巴到一起了。她们互相薅着头发撕扯着对方,都是呲牙咧嘴的样子,双方谁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最后老师把她俩强行拉开时她们每人的手中都攥有对方的一绺头发。但在我看来还是三姐吃了亏,因为相同的疼痛相对于她来说要比张玉梅痛苦得多。我那同桌皮实得很,根本不会把这点疼当回事的。她捂着脑袋走回自己的座位,冲我咧嘴一笑,说:还真有些疼呢,妈了个巴子,你姐姐那个小破鞋手还真有劲。她的笑令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只过了不一会儿工夫,她就把刚和我姐姐打架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又从兜里掏出了个胡罗卜来给我。我不要,她一瞪眼睛我就又赶紧接了过来。那时候正在上课,要不她非逼着我当场吃下去。送完了胡罗卜,她便向我伸过了手掌,低声说这回该把那东西给我了吧。她说的那东西就是橘子,我哪里有啊!见我拿不出,她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咬牙切齿地掐我的腿。她的手很有力气,让我疼痛难忍。想起早晨爸爸骂我的话,我不由得恶从胆边生,也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抓她的腿。这下坏了!就听她十分夸张地嚎叫了一声,令整个教室都回荡着凄厉。她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冲赶过来询问的老师嚷:他,他扒我的裤子。我满脸通红,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老师竟相信了她的鬼话,让我到教室的前面罚站,还训我说早就听说你喜欢扒别人的裤子了,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胆子还不小呢!……那时候的我已经多少知道了些扒女孩子的裤子是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了,站在同学们看似鄙夷的目光中,我真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让我钻进去。张玉梅仰脸坐在那里,鼻涕像两条虫子从鼻孔中爬出爬进,望着我幸灾乐祸的吃吃地笑。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死活我都不要再去上学了。妈妈后来说那就算了,好在我儿子的年岁还小,晚一年再上也不迟。
  于是我就不用再上学也不愁那姓张的同桌该死的丫头欺负我了。我在家待着。这里再多说几句关于那个叫张玉梅的我小时候的同桌。大学三年级时我放暑假回家,下火车后在路边上遇到一位手领个孩子背上还背个孩子的妇女,正享受着暖洋洋的阳光的照射。她主动和我打招呼,说这不是夏志强么?你这是放暑假了呀?见我有些疑惑,她又笑呵呵的介绍自己,说不认识了么?我是张玉梅啊。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忙堆好笑脸和她寒暄。她把身边的那个小女孩一劲的往我面前推,说快叫叔叔啊,叔叔可是大学生呢!再低眼看那小女孩,我的天娘啊!活脱脱的就是小时候的张玉梅,人不大眼睛里却藏着恶毒,狠狠的盯着你,穿着的小背心就跟抹布一样。最要命的,是她也挂有两条铁轨般的鼻涕……
  就这么的,我留级在家待了一年。那一年里除了在下一章里将要提到的狗的故事外,还有两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一是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批林批孔运动当中;二是我总偷偷地品尝爸爸用枸杞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泡的酒,小小的年纪就把自己造就成了一名“酒精”考验的战士。
  那年月换着花样地搞大批判,好像整日不批点什么大人们活得就不会自在似的。孔老夫子孔圣人孔丘孔老二已经死了几千年骨头渣子都烂没了,也要把他唾沫星子满天飞地臭批一顿。当然那时候的我不可能关心这些,我是由此对春秋战国时的历史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孔老二是哪国人,周游了哪些个国家,子路是谁,克己复礼是什么意思,这些我都是在运动中得到的真知。有好多的连环画和宣传画供我学习,画中的孔老二是一位佝偻着身子留一把山羊胡须一说话就唾沫星子四溅的糟老头子,要不就是萎在一支大笔或铁拳下惊慌失措忙于奔命的老人,很形象,小时候我总画他。类似的事情在后来的批水浒批宋江时也一样,从运动中我知道了那一百零八条好汉,说水浒就是招安就是投降我倒没怎么搞懂,只是从那故事中知道了什么叫义气,也想过纠集一帮人把大人们的钱抢光然后划条破船也到河对岸聚啸一番。
  东北寒冷,爸爸有个能装十多斤白酒的大玻璃瓶子,里面泡的东西很杂,有枸杞,有半截人参,还有一个嫩黄瓜。每天晚间他都会从那瓶子倒出些酒,自斟自酌,有时候就用筷子沾上酒往我嘴里抿,看着我被辣出的苦相他便十分开心。现在的孩子吃零食不算什么事,那时候哪有啊,孩子们最常见的水果就是黄瓜罗卜等地里产的蔬菜类,到冬天时就没什么吃的了,健力宝之类的饮料更是想都不敢想,我又总一个人在家,待得特别地无聊。于是,爸爸那一大瓶子色泽光亮颜色也很鲜艳的泡酒就被我惦念上了。一开始还只是好奇,想那么辣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呢?反正嘴里也没味,就时不时的从柜子里搬出那一大瓶子物什抿上一口,让老祖宗杜康发明的酒精一次次的将我周身的血液弄得热乎乎的。一来二去,爸爸就有些纳闷,说这酒怎么总见少了呢?我也没怎么喝就少了这么一大截。妈妈说肯定是你没盖好都挥发掉了……念初二那年我十四岁,除夕的傍晚,妈妈对我说:老儿子,你也别总偷着喝你爸的酒了,今天过年,你就陪你爸喝个痛快吧!喝就喝,我那时候已经百炼成钢了。爸爸也高兴有人陪他喝,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我一口见底的连着陪他干了好几杯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自己却先有些晕了。他老人家的性格就是不服软不喜欢认输,就脸红脖子粗的要和我划拳,张嘴就是“哥俩好”。我不会划拳,妈妈也不允许我那么和爸爸比划,只好玩石头剪刀布。真不记得那天我和爸爸到底喝掉了多少酒,只是记得后来爸爸准备去厕所,晃晃悠悠的起身时没站稳当,一下子滑到了桌子底下,半天都没有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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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6 09:3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走着走着就散了 于 2021-4-6 09:38 编辑

    五

  现在该说说我童年时最好的伙伴——狼狗黑子的故事了。我真的不愿意写它,因为它给我的记忆太沉重,我实在不愿意把童年最晦暗的这一面呈给您。但它太真实了,真实得我就连每当触摸到“童年”这两个字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它。就是现在想起要写黑子时,我的心还在随着手一起颤抖。
  黑子是条狗,是我拣来的。
  前面说过,小时候的我没有朋友,哥哥又极端仇视我,姐姐们也都不太爱搭理秧子般的我,于是留级在家的我更觉得百无聊赖,腻得浑身快发霉一样。虽然有爸爸时不时的陪我玩,但他终归是大人,不懂得玩小孩子的游戏。比如玩摔泥碗吧,他也是拿出或是装出了十分的热情来和我纠缠,煞有介事地坐到一根木头上和我一起一块块地斤斤计较着泥巴。他显然很不在行,总是把泥碗的底部弄得老厚不说,碗边却不整齐,往地上一摔,“叭叽”一下成了一摊烂泥。我可有经验得很,碗边厚实平整,碗底薄,而且还用唾沫抹上几遍,一丝气都不会透,然后举得高高的问爸爸:漏不漏?爸爸说不漏。他话音一落,我用足力气把泥碗摔到地上,就听“叭”的一下,碗底炸开了花。爸爸一次次都是很吝啬地将手中的泥巴做成圆饼来补我的洞,但最后他还是会将泥巴输光。他玩小孩子的游戏不如我,可也有他自己拿手的。他用泥巴雕出的汽车大炮什么的都很逼真,而且还都十分的坚固,不像我雕的那些,四不像也就罢了,经太阳照耀后没多一会儿就会散架。我就虚心地向爸爸请教怎么样才能让泥雕站直了别趴下。爸爸轻描淡写地说了个两字真经:放盐。这可好,后来当我眼巴巴地等待着可爱的阳光来将我新塑的一艘大泥船烘干时,妈妈急急忙忙的从屋里奔了出来,不由分说只一脚就将那艘美丽的大船给踩扁了,然后就四下里找棍子想要抽我,吓得我哭喊着找爸爸求救……妈妈做菜时锅都快烧干了,却寻不见盐,能不急嘛!我家的盐全部被我和进泥巴里了。
  爸爸有爸爸的工作,造林护林管理山场还要学社论搞批林批孔什么的,不会有太多的时间陪我耍。我就自己想辙顾自玩吧。
  那天刚下过雨,空气湿漉漉的。有一大弯彩虹门一样地悬挂在南天边,神奇得让人想在家待都待不住。我家院杖前有一堆大木头,一帮小孩子欢天喜地的聚在那里,疯了似的玩着泥巴。我小心翼翼地凑到他们当中,看谁都陪出笑脸。没谁理睬我可也没谁说讨厌我,这就相当不错。有我真实地扒过艳的裤子和张玉梅诬陷我扒她的裤子这两件事,大人们都告诫自己的孩子要离我远些呢,怕和我在一起会不学好。所以不管怎么说能又一次地加入到小朋友当中,我心里还是很暖洋洋的。就也抠起一团子水淋淋的泥巴,开始捏些造型,还不时地仰望天边那实在是分不清有多少种颜色的彩虹,嘴里喃喃地赞叹着它的好看。我身旁木头上坐着的是“马小辫”。“马小辫”真名叫什么我现在已经忘记了,只是还能清晰地记得作为男孩子的他脑后梳有一根细辫子,据说这样的孩子好养活。我们都叫他马小辫。听我总夸那彩虹,马小辫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撇着嘴说:哧,屁好看!老天爷一撒尿就会有那玩意儿,我也会!这话要是搁您您会信吗?反正当时我是不信,就凭他比别的男孩子多出条辫子?他也能弄出弯彩虹来?打死我俺也不会信啊!就和他理论,把嘴撇得比他还歪。后来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打赌,赌各自手中的呢巴。马小辫说了声你等着,就向木垛顶端爬。
  马小辫站到了木垛顶端,三下两下就解开了裤子,掏出了小鸟,挺着干瘪的肚子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哗哗地撒起尿来。随即垛底下就有看热闹的小朋友惊呼:呀,快看快看,有了有了啊!我仰脸望去,我的妈呀!只见马小辫弄出的那一股子尿流上方,还真的隐隐约约有那么一弯彩色的东西,色彩和天上的彩虹别无二致,只是没有天上的大,没有天上的清晰。我瞠目结舌,马小辫那一泡尿彻底的把我尿傻了……虽然马小辫想努力的把那泡尿坚持得长久些,并使劲地把肚子挺得老高将屁股抖得和他的辫子一样的乱颤,终还是没有坚持多久。尿没了彩虹也就坠落了,他如同一位刚炸了敌人雕堡的英雄般,在小朋友一片齐刷刷惊慕的眼光中昂首阔步向我走来,两只眼球就快要翻到脑门子上去了,嘴丫子也恨不能咧到耳朵根处。这都没什么,谁让人家的那泡尿争脸呢!马小辫来到我的面前,看都没多看我一眼,就像是从他家炕头上取东西一样的就把我手中的那一团子泥吧劈手夺过去了,掉头就走。真是的,也太不给我留面子了,旁边还有那么多双小朋友的眼睛在盯看着呢!我那泥巴来得容易吗?就凭你马小辫?就凭你那人人都会撒的一泡尿就给夺去了?我是越想越气,越气脸越红,越咽不下这口气,就如疯了般向马小辫扑去,照趾高气扬的他的后背猛地一推,就见他如面墙似的结结实实坍塌在了地上。全场一片惊呼声,我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我看到从地上艰难爬起的马小辫的嘴里,噎满了他刚从我手中夺去的泥巴,而且,有红红的血水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呜啦呜啦的想说什么却没有说清楚,我也没耐心听他细说了,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跑。
  那一个大前趴子令马小辫的两颗门牙掉了下来(或许他那牙也正赶上该换了,不经磕打)。是后来他妈领着他来我们家找我妈妈告状时我才知道的这事。马小辫的嘴唇肿得老高,像猪嘴。呲着牙给我妈妈看我的光辉业绩时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的嘴里已经变得黑洞洞的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妈妈都得装出十分生气的样子找出根棍子来教训惹下祸的我。我除了逃跑以外,再没有其它的出路。
  就是因为我的出逃才让我有幸和我的狼狗黑子相遇。
  记得那天我从家里跑出来,跑出了好远,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我竟跑到了林场的苗圃。那里有一座空房子,是用来人工培育松树苗和储存松树籽的。房子里有一铺土炕,炕上有一些草垫子,我坐在上面就开始哭,觉得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除了哭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直哭得昏头胀脑,后来就迷迷糊糊的绻在草垫子上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弄醒了,睁眼一看,见地上有一只狗正撕拽着我的裤角。按理我该被吓着的,可我当时真的没有,还仿佛是在梦中。那狗很脏,身上糊有班驳的泥,瘦得皮包骨样。它是谁家的从哪来的全无考证,就那么在我一觉醒来后就立在我面前了。或许,是上天可怜我的孤独,派它来陪伴我的吧。它歪着头看我,我直着眼望它,天快黑时我终于被大姐找到了,回家时那狗就一直跟在我们的后头。妈妈害怕带毛的东西,所以说什么也不让那条脏兮兮的狗进门。我刚犯过错误,也不好坚持什么,只有将家里晚饭吃剩下的饭菜一点点的偷出来送给趴在门口的狗。它真是饿坏了,狼吞虎咽的,到最后我再拿不出什么东西时它还是用眼睛巴巴地看我。我蹲在它身边,说没有了没有了啊,我没东西给你吃了,就陪你再待一会儿吧。你是谁家的狗呢?要不你还是回家吧天就要黑了……那狗嘤嘤地哼唧着,像小孩子哭,还把头往我的怀里拱,用舌头舔我的手。它太脏了,我不得不总躲开它。后来妈妈喊我睡觉,后来爸爸把大门闩上了,狗被关在了门外。那一夜我睡得十分的不安稳。第二天一大早,爬起床我就奔门外跑。刚打开门,那狗好像早就知道了我要来一样,摇着尾巴向我扑来,两只长爪一下子就搭在我的肩膀上,也不管我乐意不乐意,伸出长舌头就够够着舔我的脸。
  谁不同意也不行,这狗我留定了!
  后来爸爸也支持我,按他的说法,狗是最讲义气的牲畜。他还说在“忠孝节义”当中,“忠”指的是马,“孝”指的是羊,“节”指的是虎,“义”字指的就是狗。留下吧,爸爸对妈妈说:给儿子作个伴,和狗在一起不用担心孩子会变坏的,再怎么的,狗也不会堕落成人。
  妈妈心里虽然不乐意,但最终她还是妥协了。从那个夏季开始,我有了一个最好的伙伴,我给它起名叫黑子。吃过几顿饱饭又梳洗一新的它,别提有多漂亮了,浑身清一色的黑毛,油光锃亮泛着青光,一根杂毛都没有,尾巴拖地,舌头扁而长,机警,乖巧。爸爸说这是条雄性狼狗。
  那一年我真快乐啊!每天从早到晚我都和黑子形影不离。我们有玩不尽的游戏疯不完的花样。我是它唯一的主人,和我一样,它也不怎么喜欢哥哥,不听他的话,有好几次还差点翻脸咬他。
  和黑子玩游戏是最快乐的事情,玩捉迷藏它最厉害,无论我藏到哪它都会轻而易举地把我拽出来。那就不玩捉迷藏,多数情况下都是在我的一声“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冲啊!”或“为董存瑞报仇!”的大喊后,它跟着我猛跑,我中途若是倒地装作牺牲了它还返回身用嘴往起拽我,让我装死都装不像,嘱咐它“不要管我去消灭敌人”也不管用,非得让我炸尸般的从地上爬起来率领它继续一阵狼奔豕突冲锋陷阵才算完……好多游戏里都是我装好人它扮坏蛋,就是它演好人时也轮不到当英雄,它只能是苦大仇深受压迫忍受我耀武扬威的穷人。比如我会像电影中的日本鬼子拿根棍子挺直腰盘问它:说!共产党跑哪里去了?八路军什么地方的干活?要是不说,哼哼,死啦死啦地有!说完我就高举起手中的家伙。黑子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只是知道我是在和它玩游戏,所以它一点不严肃,态度也没有电影里的演员老实或大义凛然,嬉皮笑脸的只知道一劲儿围着我摇尾巴卖乖。我又舍不得打它,就更加令它有恃无恐。
  提到“打”字,我还真打过黑子一次。那天我在我家仓房里翻出爸爸当兵时的大盖帽,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扣到头上领着黑子出去威风。后来我突发奇想,把那大沿帽扣到了黑子头上,它不愿意也不行,我用帽带牢牢地把帽子系在了它的头上。还没等我仔细端详一下给它装扮成狗将军后是啥模样,接下来的节目也还都没开始,黑子或许实在是不愿意狗戴帽子愣装人,一大爪就把那顶军官帽给扒拉偏了,帽子把它的眼睛挡得严严实实,黑暗中的它慌不择路,拒绝了我的帮助,一边没命的毫无方向的奔跑一边用爪子往下摘帽子。等它用嘴叼着已经被它撕扯得飞了边的帽子摇头晃尾的从远处向我跑来时,可把我给气坏了。那么一顶漂亮威风的大沿帽就那么一会儿工夫毁在了它的爪下嘴里。我找了根棍子使劲抽打它,它也不像我挨了打就跑,用脸来蹭我的裤脚,用哀哀的目光偷偷看我,眼睛里还渐渐的充满了泪水。
  黑子救过我的命。前文说过我家乡那地方山水相依,离家不远处就有一个大水泡,里面有鱼还有凌角。大热的天有哪一个男孩子不喜欢到水里去嬉戏呢?但妈妈在这方面要求很严格,坚决不允许我在爸爸不在身边的情况下独自下河,就是在岸边玩都不行。可架不住天热架不住那清凉的河水诱惑力太大了,黑子也是热得将舌头恨不能淌到地上。我领着黑子偷偷来到河边,有好多人集中在一处沙底的河边洗澡,但我不能在那儿洗,因为那里的人都穿着裤衩洗,我不敢那样,把裤衩弄湿了半天不干就不能立即回家,妈妈给我规定出来玩的时间可是不多。于是我就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把自己脱得溜光,心里也想着只在河边的浅水区玩一会儿就挺不错,没想到的是我就那么倒霉,挑了半天竟选到了一个根本就不是岸边的岸边,一只脚小心翼翼刚踏入水中,还没等站稳,整个人出溜一下就滑进了一个大水坑里,我又不识水性,惊恐当中就只有乱扑通起来,越是喊救命水越是往我的嘴里灌,两手胡乱地抓挠着,可哪有东西让我拉拽啊?我想这下玩完了……也不记得我挣扎了多久,后来我就本能地抓住了一个东西,那是黑子的长尾巴,它是什么时候怎样英勇地跳入水中的我是全然不知,只记得我被黑子的尾巴拖上了岸。水我可是没少喝,本来我准备站在岸上咧开大嘴嚎啕几声以驱除我心中的恐惧的,可我发不出声,一张嘴哇哇的总是向外吐水。
  我像黑子爱我一样地爱它,有好吃的我谁都不给,只和黑子分享。记得那时候爸爸拿回一个用大雪花膏瓶子装的炼乳,就是做奶粉时的副产品,非常好吃。因为好吃我就把它独自霸下了,用左手抱着那瓶子,右手拿根筷子,一下下的往嘴里抿,还时不时的往黑子的嘴里抿些,看得哥哥直流口水。
  黑子和我的第一个同桌张玉梅一样不喜欢学习。它憎恶书本,见我看书就不高兴,就用爪子往下扒我的书,或是叼上我正看的书就跑,诱惑我去撵它。就是后来我又重新上学了以后它也是这样,每天我临出门时它都要用嘴拽着我的书包不让我去学校,为这事它挨了妈妈好几次打。每当我放学后它都会准时在校门口等我,替我背上或叼上书包和我一起回家。礼拜天不用上学,可以整天陪它耍,我出家门时就不用背书包。每当这时候黑子就像过节了,会兴奋得在院子里狂奔好几圈。
  林场里有两家猎户,他们的家里有猎犬。我看过猎手训练猎犬的场面:把一根骨头或棍子远远的撇出去,猎狗就迅速给叼回来领赏。这有何难,没几下我就把黑子训练得毫不逊色。我还有更高的招法,那就是训练即使给黑子再好吃的东西它也不会独吞,而是乖乖的给我叼回来。这项科目训练起来有点难度。一开始我扔出去个发糕,是玉米面和白面的混合物,黑子扑过去不由分说就给嚼吃了。我很生气,半天不理它。它也弄不懂我为什么生气,歪着头瞧我。想了一会儿我有了主意,又拿出一个发糕,偷偷在发糕里面夹上了好多辣椒,然后一脸坏笑地把黑子领到外面……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黑子被辣得泪流满面,也从此长了记性,再不敢随便吃我命令它叼回来的东西了。估计在训犬的教科书上都没有我的这一办法,非常管用的。
  想不到的是,我这么训练黑子不要贪吃,最后它还是载在了这上面。
  和以前在农村时一样,林场也有十几个来上山下乡的知青,其中有几个人也很坏,不好好地接受再教育不说,嘴还特馋,总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林场人家的鸡呀鹅的没少遭他们祸害。有那么几天,深夜时黑子总是在院子里不住声地狂吠,爸爸就起身穿上衣服骂咧咧地出门张望,胡乱地吆喝几声便回屋接着睡觉。
  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早晨。
  家里每天喂鸡的工作还习惯性地由我承担着。那天早晨,我端着盛杂粮的小瓢睡眼惺忪地走出家门。那天的太阳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的深刻,红红的大大的,东天边布满了艳丽的晨曦。我向鸡笼处走,还没到鸡笼旁我就呆住了,就见鸡笼门大开着,旁边有好多鸡毛。更可怕的是,黑子蜷缩在不远处的地上,嘴边有一大摊白白的沫子……我手中的小瓢“砰”的一下落到了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隔了好一会儿才没好动静地大喊:
  爸——妈——,你们快来呀快来看看呀!
  爸妈急三火四地从屋里冲了出来。妈妈径直奔向鸡笼查看丢了几只鸡,爸爸领着我来到了黑子身旁。见了我,黑子努力地抬了抬头,尾巴还艰难地摇了几下,就又疲惫地趴在那里不动了,只是用眼睛哀戚地看着我,从它的鼻孔和嘴里还在不断地往外涌着白沫。
  这是中毒了。爸爸说。
  我拉着爸爸的衣袖苦苦央求:爸爸你快救救黑子吧,好爸爸你快救它呀!
  爸爸打了一盆肥皂水端了出来,放到黑子面前,说让黑子把这喝了吧,给它洗洗胃或许还能行。黑子只是略微地闻了一下那盆子东西就把脸扭向了一边。我急哭了,把盆子端起来凑到黑子的嘴边,自己也跪了下来,说黑子你喝吧,这是救你的你就喝了吧!黑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哀,就那么看着我读着我的意思。当我把它的头搬起来往盆中摁时它明白了,就很听话地开始舔食盆中的肥皂水。但没喝几口它就吐了,红红的吐了一地,脑袋也又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家里丢了三只老母鸡,整个早晨妈妈都在恶声骂着那些挨千刀的偷鸡贼,哥哥姐姐们也被家里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大气不敢出。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黑子静静地躺在院中,它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就在它的身边高一声低一声的哭,不知道哭了有多久,爸爸把我拉进了屋,他的手中多了一杆猎枪,也搞不清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对我说:老儿子,黑子看来是没救了,早晚是个死,还是让它少遭些罪吧。我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直到屋外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我才回过了神,疯了一样哭喊着黑子的名字冲出屋去。
我的黑子卧在血泊当中。它的呼吸变得很粗重,鼻子里星星点点地往外喷着血沫。我跪在它面前,咧着嘴哭嚎着:黑子呀黑子,你可不能死呀黑子……
  黑子很缓慢地昂起了头,努力地将一只爪子伸向我。我也赶紧同样向它伸出双手来迎接它。它的这一努力令它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气力。当它挣扎着想把头伸进我的怀里时,伴着好多血星,它结束了最后的呼吸,脑袋重重地砸在我的胳膊上。它死了。
  那时候妈妈肯定是气恼黑子的血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就奔过来准备往起拉我,却被爸爸拦住了。他俩站在我的身后,让我抱着死去了的黑子尽情地哭了个够。
  总在那儿哭也不是个事。后来爸爸就弄来了一架手推车,和我一起将黑子埋在了林场东边的一棵年头很久了的老槐树下。
  没有黑子的日子里,我总喜欢一个人傻傻的想些事情,也时不时的跑到那老槐树下坐上一坐。我拒绝了爸爸再给我要只狗养着的好意,我逐渐地在习惯孤独,因为毕竟,我要一天天的长大。
  我总觉得,我的童年也随着狼狗黑子一起被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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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6 09:3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走着走着就散了 于 2021-4-6 09:39 编辑

        六

  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童年往事。现在想来那些事已经过去近三十年了。父母都老了,我们几个孩子也都成家立业变成大人了,并且天南海北的遍布各地,都在削尖了脑袋为生活而挣扎着奋斗着。我们兄弟姐妹的关系非常好,我在他们的心目中依然是一个长不大的小老弟,宠我,平时通电话时还常常会用这样的语气:老弟呀,天冷了,你可别忘了多加件衣服啊,昨天晚间做梦还梦到了你在咳嗽呢!……有时候我就想,他们是不是忘记了我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呢?
  那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过年。哥哥姐姐们也都回来了,老老少少总共是十七口人。父母脸上乐开了花,好多年家里都没有这么齐整的团聚过呢!父亲已经七十多岁了,具体是七十几我也不太清楚,他不说谁也不会真正知道。我给爸爸带回去几瓶好酒,他一劲儿地埋怨我乱花钱,说家里的酒这辈子都喝不完了,都是别人给你哥送的礼,是腐败酒。边说边打开一个柜子给我看,指着里面的那些酒对我说:你瞧瞧老儿子你瞧瞧,这么多呢,我就等着你回来喝呢!你再不用偷偷的喝了,呵呵,老子我今天能管你个够!
  离休后爸爸的性格变了好多,随和宽容,不再那么倔强,惟一没变的就是护孩子,就是所说的娇惯孩子,当然不是再娇惯我了,而是宠我的儿子他的孙子。我对儿子小时候的管束可以说是很严厉的,七岁的儿子被我管得都有些发呆了,很怕我。现在环境变了,爷爷奶奶姑姑大爷们都把他当成了掌上明珠,儿子就有些得意忘形不太懂事,我有些来气,后来就忍不住的又耍开了老子的威风,大声的训斥他。还没等儿子怎么样爸爸就不干了,跑过来护着他的孙子大声训斥起他的儿子我:你逞什么能啊你?不许欺负我孙子。儿子有了靠山,偎在他爷爷怀里气哼哼地瞪我。我对父亲说孩子太娇惯了可不是好事。父亲才不吃我这一套,他说:老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娇惯又怎么了?小时候你那么淘气我打过你一下吗?你还不是考上大学顺利地参加了革命?(他还是总把工作称为革命)……晚间吃饭时,桌上菜肴的丰盛自然不在话下。有鸡,哥哥姐姐们都争着把鸡脖子挑出来让我吃,哥哥说老弟是最喜欢吃鸡脖子的了,都给你都给你吧赶紧趁热乎劲吃。我脸上挂着笑,心里面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偏我那儿子也喜欢这一口,抢着就把一条最粗最长的鸡脖子夹过去了。我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倒不是单单就为了那一只鸡脖子,现如今谁还会把一个鸡脖子当回事呢?但在当时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别扭,就用眼睛狠狠地瞪儿子,让他诚惶诚恐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婆在一旁还直敲边鼓,对儿子说儿子咱下不为例啊以后可不准再抢你爸爸的鸡脖子吃,你小他大得让着他呢。……一家人特别是母亲听罢哈哈大笑,倒弄得我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起来。
  除夕之夜放爆竹。哥哥拿出他买来的一挂几万响的鞭炮缠绕在一根细竿上,然后把竿子交给了我,说老弟你来举着吧,我给你点火。他是不是有意的呢?他是否还记得小时候放炮仗时的事呢?哥哥记不记得我不知道,可童年时的事在我心里还是相当清晰的。所以,当他点燃了那一大挂鞭炮后,站在我的身旁呵呵呵地笑着看我把那噼噼啪啪的动静四下里摇晃时,我猜想他内心的快乐是真实的,起码不像我那么虚伪。也不知是怎么了,表面上乐呵呵的我,眼眶里却一点点的积满了泪水。
  那一年的春节过得真叫愉快。妈妈惟一不满意的是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可就是没有看出有谁特别的喜欢吃,一些个好菜上顿热下顿馏地总清不了盘。母亲抱怨说:唉!现在生活好了,可怎么吃什么都觉不出香来了呢?对于母亲的观点,我举双手赞成,但我没有答案。还有,我也总在琢磨,现在的人们不单单是在嗅觉上变得麻木了,就连衣食无忧奔向小康的日子,怎么也同样变得缺少味道了呢?
  我们到底丢失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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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6 15:03 |只看该作者
        我们失去了缺乏吧,古人云:过犹不及。吃的喝的多了,吃喝的滋味就不如饿着的时候的吃喝了。
        玉梅和黑狗,是童年深刻的印象。小孩的经历不在于时间有多长,而是体验非常单纯原始,所以感觉是最深刻的。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这心灵的感觉就如同被嚼过的口香糖了。
        这同年的记忆算是非常充分完整了。写出了自己独特的哪份。
        很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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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1-4-6 15:16 |只看该作者
        怀念的不是贫穷,而是因贫穷而产生的鲜活的生活。匮乏导致我们有很多满足感。

        而富裕让我们没有因匮乏而产生的满足感了。物质丰富之后,所谓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但是那搞不好,是一个空虚、绝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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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1-4-6 21:39 |只看该作者
耐读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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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1-4-7 11:06 |只看该作者
打个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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