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行香子》
“草际鸣蛰,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字字相思,儿女情长,尽管通篇是离愁别绪,但难掩其中之娇嗔和甜蜜。当是易安前期的作品。
说实在话,易安年轻时那些描写女儿思春与夫妻恩爱的词章,我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喜欢。少年时喜欢是因为那时我的心意便是那样,于是看到能如此切中我心情的句子便爱不释手。如今渐渐年长,于男女情爱越看越淡,觉得除非生离死别,这世上实在是没有能让人动容之爱情。何况即使生离死别,也是当时场景,没死的那个娶妻生子过日子,倒是死了的那个委屈了。再感觉惊天动地的感情,其实也并不特别,不过是所有人都会有的一段心情而已。生活中值得铭记的事情实在太多,感情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所以,在这样的词章中,即使易安用词精巧,才华横溢,也是在激不起我半分共鸣,只是可惜用这样别致的句子去承载那么寻常的情爱,太轻了。
远不如她历经亡国、丧夫、再嫁又离婚种种坎坷磨难之后写出的那些句子,每每读起,便如宏达而瑰丽的乐章,能直达人神经末梢。
也许女人便是这样,不经历过真正的磨难和坎坷,便是才华横溢如李清照,也未必能脱出男欢女爱、为情辛苦的圈子去。而倘若经历生活磨难,又无法不让人为她们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孱弱身躯而揪心。尽管磨难后的词章焕发的思想光芒堪比珍珠,语句也大气磅礴了起来,只是谁又知那珍珠长成的日子里,那蚌要默默的吞咽多少刻骨之痛。
国家不幸词家幸。
这大约便是老子所说的“知于困”。
知于困,是人成熟必完成之功课。但凡于困厄中崛起之人,应该说,多多少少都学到了很多的人生经验。只不过,在我观察,大多数知于困之人,只是学会了事故、学会了虚伪,学会了更加自私、冷漠和狠心。而易安,却是学会了坚强、从容和阳光。
看易安前期的词作,处处养尊处优却处处愁眉不展;而后期的词作,尽管处境艰难却无不透出希望的光芒。
做人当如此:无论身处黑暗,永远都相信光明。
这是生命之下的信念,比生命之上的尊严更加可贵。
易安一生孤独终老。据说老年时欲觅一徒儿却不得。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开这个世界的,但我相信,离开时,若回想自己一生知苦难与磨砺,她一定是欣慰而充满了感激的,不为磨难后写出的那些耀眼词章,只为那些苦难把她的心带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里,让她虽找到了真正的自己,虽有忧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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