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有时凭决心,比如强者。有时碰运气,比如赌徒。
芳决定,进入那扇门,看看另一个世界。
(一)
还有三天。
三十年前,一脸青涩的芳站在清华门前。
那是2021年9月2日,她16岁,已是这所一流学府的新生。
很早芳就发现,普通的日常蕴含着精妙的规律,简单的工具里是奇妙的力量组合与传递。上初中后,物理像一个未知世界的解密师,把她的疑惑一一破解,而更深的谜题又纷至沓来,这让她欲罢不能。在所有学科都挣扎在及格线时,她的物理成绩却一骑绝尘,直到拿下全国中学生物理奥赛决赛第一名,保送清华。
此刻,她手机里有条微信,是薛定谔的猫发来的。作为上次全国物理奥赛第二名,同级的保送生,那个明媚男孩的留言简单且毫不专业:一块看个电影?
芳犹豫了。
她是一个物理天才,正走上通往学界之巅的坦途。她也是一个青春期女孩,做不到心如止水。看着车来车往的清华路,这位未来的世界解密师第一次推倒了科学壁垒,把选择交给了命运。
她赌,下一辆过来的车牌号是偶数,就应约。奇数,就拒绝。
远远两辆车并行而来,一个号牌是偶数,一个是奇数。这激起了芳的好奇,那只翻云覆雨手会做怎样的安排呢?就在堪堪接近时,偶数车突然停下来,司机不停用手揉着眼,奇数车缓缓驶了过去。
天意!
芳拿起手机,同样简单发出两个字:不了。转身,稳稳走进了清华门。
(二)
还有两天。
二十年前,芳再次站在清华门前。
这十年,芳和其它同学一样的轨迹:读书,毕业,工作,成长,只是过程大大缩短。目前,她已是国家实验物理研究所最年轻的博士后。
明里暗里的关注、关心很多,或托人,或微信,或当面暗示,甚至很复古的邮寄信件,当然,都与终身大事有关。芳一一过滤,不是不想,而是薛定谔就像根标竿,年龄、外表、聪明以及学识,无一不是量身打造,其它人很难超出了。
可不知为什么,芳又总感觉有些隔膜。比如常看他和不同女孩去食堂打饭,频繁出入校领导办公室,毕业后成功留校任教,三年后又裸辞加入华为,年薪500万……在鲜花和掌声中,薛定谔越走越高,越远。而这些,都是芳感到陌生的。
芳理想的婚姻应该像居里夫妇,现实世界是用来研究,而不是体验。所以,对薛定谔有意无意的暗示,芳都保持了适度沉默。直到今天,收到他一条消息:我要订婚了!
清华门是十年前梦开始的地方,也像座情感的祭坛,芳来不是要做选择,而是完成一个仪式,也给现实生活一个了断。
她拿起手机发出三个字:祝福你。然后长出一口气,转身走入清华门。
(三)
还有一天。
十年前,芳又站在清华门前。
婉拒薛定谔后,她几乎屏蔽了所有的外界干扰,全身心投入到科研攻关中。周围的人早已放弃对她个人生活的介入,她也习惯了每天规律的作息。陆续发表的多篇引起业界轰动的学术论文,以及在量子物理学的独到见解和可行性假设,使她成为全球最顶尖的物理学家之一。在自然解密师领域,她孤独的成功着。
新闻上,薛定谔的消息零星渗透进来。他已是华为的执行副总,每天各国间飞来飞去,参会,演讲,获得掌声。有这样的事业背景,他的婚姻应该是幸福的吧。
都挺好。
芳愈发坚定,当初那次“听天由命”是对的。所以对薛定谔,一直是坦然的祝福。直到今天,她收到他一条不一样的留言:我离婚了!
芳很淡定,理性世界里已满是对现实的规律与解释,所有的悲欢离合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可推导的公式。而她来,依然是完成一个仪式,也仅是个仪式。
这次,芳没有回复,只停留一会便转过身,走入清华门。
(四)
是时候了。
几年前拿到项目时,芳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进入另一个世界。
她是在一次小型粒子对撞实验时偶然发现的。奇点处凭空出现一个直径2米的圆形力场,后面透出的墙壁诡异地扭曲着。芳吓了一跳,这个静默的存在虽然只持续了五秒,但依然宣示着巨大力量。
以后的几年,芳像入了魔。她不断查阅资料,推导假设,修正实验参数。一个月前,在成功让力场滞留5分钟后,她知道,该停手了。
以现有的粒子对撞规模,质能转换后的力场滞留极限不会超过10分钟。对她来说,五分钟已耗尽所有的胆量与智慧,剩下的就是冒险,看看五分钟里能做点什么。
她先后放进去一根发丝,一枝铅笔,一个茶杯,甚至一根咬一口的火腿。它们在消失五分钟后都“回来”了,甚至火腿的咬痕也原封不动。只是,同一物品只能进去一次,再放会直接掉在地下。
芳又放进去一只猴,那是与人类最近的种属。猴子出来后出奇的安静,眼里甚至有种只有人类才有的“迷茫”。
迷茫?
消失了五分钟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只是它们不会表达。
那么,人呢?
这是一个重大决定。这扇无意中打开的力场之门,通往的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她会是救世主还是千古罪人,这让芳有点望而却步。而促使她做出最终决定的那根稻草随之而来——薛定谔死了。
离婚后,薛定谔没有再婚,全心扑在工作上,光环也越来越多。就在最近一次商务飞行中,他乘坐的航班突遭雷击坠毁,无人生还……
听到消息时,芳的疑惑更大于震惊,她又想起三十年前那次赌车牌号。运气和意外,背后或许真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规律?她要解开这个谜团。而此刻,她就站在那个力场前,微闭着眼。
所有过去,皆是序曲。
她走了进去。
(五)
眼前是一个熟悉的房间,确切说,芳还在物理实验室。
她碰了下边上的水杯,毫无触感——自己是“虚无”的。
不对,不一样。房间更古旧,桌上是几十年前的设施和仪器。她目光游移,最后定格在墙上的电子日历上:2021年9月2日。
她来到了三十年前,自己新生入学那天。
开始的惊恐只持续了一会,芳就恢复了科学家应有的冷静。她知道自己只有五分钟,而在这个不知时间穿越还是平行时空的世界,她要抓紧做点什么。或者,改变点什么。
改变自己?
芳想到这些年,虽然事业上取得巨大成功,唯独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精神家园却一片荒芜。她没有像正常人一样享受丰富的物质生活,没有感受到爱情,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体验一个母亲的人伦之欢。她每天只是机械的工作、实验,像个苦行僧。
换种活法吧,给自己一个机会。而转折——
清华门前,芳看到16岁的“自己”正好奇的看着迎面并行的两辆车,一个号牌是偶数,一个是奇数。
时间不多了,她无暇多想,一瞬“飘”进那辆银白色奇数号牌车内。开车的是个长发女人,化着淡妆。芳用尽所有力气“嘟”起嘴,吹过去。
“神迹”出现了,一丝头发飘起来,伏上女人的眼,她赶紧停下用手揉。同时,偶数牌号车缓缓驶过清华门,扬长而去。
最后芳看到,16岁的“自己”拿起手机,简单输了几个字发出去,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清华门。
再一瞬,芳已在熟悉的实验室。
她回来了。
(六)
回家路上,芳一边开车,一边心潮澎湃。
既然她还是“自己”,那么力场里的经历只能是另一个平行世界。只不过,“那边”的时间要晚三十年。
她不知道那五分钟里,吹的那口气会掀起怎样的风雨。但,那个世界大概率会多一个幸福的家庭,而少一个三十年后发现最大物理奥秘的解密师。
没有机会知道了,但芳不后悔。明天,她会抹除所有实验数据,并递交辞呈。以后的生活还没想好,或许,先去公墓看一看薛定谔。
车近清华门,一辆银白色轿车驶上来,与她并行。开车的是一个长发女人,化着淡妆。芳感觉似曾相识,一愣神间,一缕风吹过耳边,带起的头发伏上眼睛,她赶紧停下用手揉起来。再抬头,银白色骄车已缓缓驶远
号牌是奇数。
清华门前,一个清涩的女孩拿起手机,简单输入几个字后发出去,转过身,稳稳走进了清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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