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路不拾猫 于 2021-11-2 16:58 编辑
1,失忆之人
小白失忆了,兰香苑的人都不大相信。
在这种烟花之地,失忆被归为装糊涂的一种,目的无非是想赖掉过夜费。
但小白明显不是,据说,他昨夜来兰香苑的时候,刚进门就随手一挥,扔了一块二十两的银锭给老鸨。也就是说,小白是“预付费”,不存在赖账一说。这二十两,恰是这里头牌的一约之价,不多不少,恰似头牌姑娘兰莺的不肥不瘦。“一看就是个懂得行情的人”,老鸨翘着嘴如是说。
小白做了个欲脱不能的沉甸甸的梦,在清晓醒来,发现一瀑香云沉甸甸地枕着他的胳膊,一个玉软花柔的女子裸在身侧酣睡。这样香艳的光景使他忽然忘了刚做的梦,也使他一下子忘掉了前世今生。失忆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在女子披上纱衣后,小白才开口问出:“你是谁,我是谁?”。这个很有耐心的行为,说明小白并不因失忆而心慌,保持着一个君子该有的礼貌——毕竟,看一个裸女穿衣服,不目不转睛的看,而说出任何正经话,都是对美的一种亵渎。
“你这人真坏,少装蒜!”,女子白个眼努嘴道,语气率真,没有一点主客间的生分扭捏。
“呃,这个坏,一会再说,但我确实没装蒜,我真想不起来了,我到底是谁…”,小白聪明的脸上满是严肃的困惑,把女子盯出了个掩口惊诧。
“娘的,真的假的?昨晚的事你都忘了?”
“丝毫没有印象!”
“靠,本姑娘累一身汗使出的十八般武艺,这算是所战非人了?!那你还记得个什么?!”
“关于我自己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难是女吗,自己所处何地?”
“雌雄之事,自不用记,裆下一瞥就知。至于所处何地,看你这器具俱全、紫香鸳床的闺房布置,还有房外窃窃偶语,我猜应是个烟柳重地!这个也不用记。”
“靠,你这哪是失忆之人啊,简直就是人中奸雄了!”
“抱歉,小弟我并不是在戏谑玩闹,确实是不记得本人身世了,甚至姓甚名谁,也是忘得一干二净。”
女子上下打量了小白好一阵,才犹疑未决的说:“嗯,那个你...公子是兰莺的客人,昨日黄昏才来的,至于姓甚名谁,你当时没说,我后来也没问,所以…”
兰莺说,那日黄昏,她在二楼厢房凭窗凝望,楼外秋叶泛金,柳风微凉,见有一匹骏马自南市通衢,嗒嗒而来,马上之人,革刀玉带,白衣白履,行姿飒爽。到了兰香苑门口,才看清那人的脸,果然英气逼人。那一刻,兰莺觉得这人应该姓白,另外,还应该过来与自己有一段际遇。望着他轻巧的跳下雕鞍,系马柳下,她便犯了职业病,开始幻想那些际遇里该有的香艳之事。正凝神中,楼下鸨母已经大声招呼:兰莺,快快来迎接白衣公子!
小白说:“这么说来,我是真的姓白吗?”
兰莺点点头:“嗯,你可以的!”,鼓励别人去姓什么,是她平生第一遭,她声音里都带着一种兴奋,仿佛对面这个青年是她生出来的似的。
小白说:“之后呢,我是如何躺到这床上的”
“靠,讨厌呀,你这个不知羞耻的流氓浪子,这种事也让别人说。”
兰莺娇嗔之中,继续说那晚的事。小白入得兰香苑来,未等老鸨招呼,便杨袖抛出一锭大银,朗声说:老板,来间隔音最好的房间,好酒一壶,好菜八个。
兰莺说,小白抛银的姿势,迅而优雅,一看就是个练过如何挥金的富家子弟或者江湖豪客,举足间便有了粪土天下的气势。
小白沉吟道:“嗯,这么说来,你这间房子的隔音最好咯。”
兰莺一羞,道:“是啊,都怪小女子平时的叫声太高,鸨母怕影响了别人的雅兴,所以专门给这房间加了消音瓦。”
小白说:“呃...,你是说你的唱腔声调很高吧。看你这房里箫筝皆备,定是个喜唱爱舞的伶优“
兰莺道:“白公子见笑,小女子平时爱唱酸词幽曲,音域宽广,调高可如裂帛,调低可若流泉,婉转如莺,是以客人名我兰莺。“
小白:“姑娘既然伶优,后来又怎可拉我入帐帷?!这岂非坏了规矩!”
兰莺啐道:“呸,少正经,你这放下筷子不认账倒打一耙的混蛋!本姑娘虽然主业卖唱,但如若有好看痴情的客人偶尔相强,也会通容迁就一下的。不过过夜费不比寻常肉娼,每宵要多五十两!这个,你休得抵赖!”
小白点点头:“银子无妨,规矩是多少就多少。我是想弄明白,我后来进了姑娘的房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后来小弟又如何相强的?”
兰莺便继续说后来的事。小白进得房间,酒菜齐备后,竟然把兰莺赶了出去,说要先自己等一个人。兰莺以为他一个书生侠士,初入勾栏,总是不太好意思与伶优单独相处,才要等朋友过来一起作伴听曲,私下还以其羞怯为趣,说与鸨母逗乐。但过了好久,也不见此人口中的朋友到来。大约二更时分,仍不见房间里有人出入,于是兰莺就以添茶的名义过来探看。酒桌旁只有小白一个人,酒菜却吃了一大半了。小白转过头看到进到房中的兰莺,嘿嘿一笑,一脸酒红之色,两眼含春,春中带火,吓得兰莺瑟缩了好大一下。
兰莺问,公子的朋友来了吗。小白口中喃喃着说,朋友?什么朋友?就等美人你了,等得我好苦啊。。。
兰莺说,小白的力气很大,两只手抱起她,就像抱了一只春娇之猫,恣意亲吻。小白不但力气大,还不说人话,床上说出的那些话,处处点人要穴,让她听了身心酥酥麻麻,难以抗拒,比强人所难更甚,简直就是强人所爱了。所以,凤床上的兰莺,钗斜髻散,一任巫山浓雨成瀑,瀑里鱼跳浪涌,莺鸣嘶绝,渡劫成仙一般。。。
小白打岔道:“那个...你不用说这么详细,放心,不管有没有,过夜费我不会赖的。我是说,你在场期间,我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可以透露出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信息。”
兰莺摇摇头,半痴半醉似的说:没有,你总是正经说的少,不正经做的多。。。唉,没想到你是个如此狂野的汉子,与你进房间前简直判若两人。。。
小白叹口气,喃喃道:失忆之因,应该就在进入房间之后,昨夜二更之前,我到底在房间里等谁?见了什么人? 兰香苑的人都说除了兰莺,没有看到任何人在之前进入到这个房间里来——如果兰莺没有撒谎,我等的那个朋友肯定是个隐踪匿迹的诡秘之人。
穿好衣服的小白,诚如兰莺描述的那样,白衣白履,洁洁净净,眼神犀利。还有,桌上一把乌鞘横刀,三尺未足,无纹无饰——不对,刀鞘上有一个明显的挖撬痕迹,说明被人动过手脚。兰莺说,她昨日黄昏的时候,隐约中记得,这把横刀上闪耀着一个蓝色光点,应该是一颗宝石,此刻,这颗刀鞘上的宝石却不见了踪影。
小白左手持鞘,熟练一抖,便把二尺霜刃弹了出来,刀气逼人,曦辉中闪着冷冷寒光。刀身上,分明写着“秋风”两个篆字。但这两个字,并不能让小白想起任何东西。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而今,小白觉得自己连个匹夫都不如,在一个烟花之地,神秘而伟大的“身世之志”,被莫名其妙的夺走了。小白还觉得,他对千年前的孔子言语记忆犹新,却对昨日,以及昨日之昨日,一片空白,着实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小白倚着窗子,一个人望着大街发呆,试图在渐次熙攘的黛州之晨中,想起一星半点关于现实之外的事。
过了好久,他底下头,蓦然间发现身侧的青石窗台上,有几滴红蜡之渍。这些蜡渍犹自新鲜,应是昨夜所留——说明昨晚,应该有人把烛台放到了临街的窗台上。
小白觉得,那应该是一个接头暗号。他以窗烛为号,昨夜到底等来了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