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2-5-4 08:20 编辑
居委会来电话,老龄办组织活动,要每户出一名老年人。 穿妥棉衣下到院儿里,那儿正停着两辆老式“跃进”卡车。呆板的方脸儿,墨绿的车帮,红纸上写着斗大的毛笔字。保安正扶着老头、老太太们援着梯子朝车斗爬。 有位干事过来问我姓名,在我胸前缀了朵大红花。那红花老帮子人人有戴,不知几个意思。 人刚上满车就开了,沿途不断有车加入,有一汽的老解放,有尖嘴猴腮的嘎斯51。载的全是些老头、老太太。 上大道后卡车加快了速度。两边行人朝我们摆手,我们也挥手回应。 忽然觉得有点儿蹊跷:驶过的地方怎么那么眼熟啊?一个似鲁家村,一个像李家村,渐渐近了的是和平门高大的城墙……任一处都与登车的地方千里之遥。 便悟出是个梦,却比梦境真切得多:喇叭在耳边回荡,风刮得脸针扎地疼,空气里氤氲着老年人特有的体臭,没一样不教人生厌。却又醒不过来,只得由着它继续。 车队在小北门火车站停下。站里站外人山人海,人人满脸欢笑,高音喇叭放着进行曲。 我被人潮裹着,稀里糊涂上了车,刚坐下车就开了。 不知谁起了个头,大伙儿齐声唱: “大风吹来的是玫瑰花 河沟飘来的是玫瑰花 天上地下一起来 人人都在说玫瑰花 你若夸她是朵玫瑰花呀玫瑰花 她就啐你一脸玫瑰花 哎呀呀玫瑰花 一脸的玫瑰花” 我觉得太闹,又没法躲。只得闭上眼睛听那火车隆隆,不久就睡着了。 下车已是半夜。站外生产队派来的马车接着,黑暗里蹄声阁阁,马灯摇曳,铜铃嘹亮,田野吹来土味的风。 到村里我们倒头便睡,第二天上午才照了个面。与当年一样,分到这个小队的男生有梁子、肥头和我,女生有老六、小地主、桑弘羊。当然全是外号:梁子姓梁,肥头姓朱,我还叫秦五。女生那边老六姓韩,小地主的外号与姓无关,桑弘羊姓杨。都是一道战天斗地了三个年头的熟人。 犹时光倒流,一个个全像当年那般满头黑发,身轻如猿。 便试着与他们搭话,不料全装出素昧平生的模样,只桑弘羊偷偷做了个鬼脸儿。 若只论长相,桑弘羊属于那号容易教人动心的女人,我俩好过一段时间。分手的原因是后来才发现这家伙贼奸贼奸一肚子坏水,谁娶她都不会有好儿。 话说回来,当年倒是她先提出分手。 没人处她拦住我说:“咱俩还是做朋友吧。” 我说:“我有老婆。” 她瞪着好看的眼睛说:“装什么蒜啊五哥,现如今那些都不作数了,一切从头来。” 我冷笑道:“不就是个梦嘛,你还就当真了。” 她摆手道:“不是梦,是真的。只要捂住不要说破,一切从头开始。说实在的,其实你啥啥都好,就是家庭出身不好,我不能不为自己前途着想。现而今出身什么的都不作数了,就没问题了。” 我大笑说:“你倒是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她顿时满脸通红,厉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腻了,够了。因为我这辈子已很满意,因为我真的不想从头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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