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小城 于 2022-7-10 22:49 编辑
絮裤,我们说絮裤儿是吾乡方言,多数地方估计不这么说。猛地一说絮裤儿,可能也会不解,说棉絮,大家就明白了。
其实棉絮在某些特定情境下是同义词,棉是棉花,引申为所有棉织物,絮是棉絮,柳絮,植物开花以后的絮状物。两个字结合在一起就成了棉絮,分开又各司其职。汉语真是奥妙无穷。
考证吾乡为什么不使用大众通用的“棉裤”而独独创造出“絮裤”这样的叫法,似乎没有意义,也无从查考。但“絮裤”一说似乎比“棉裤”更有味道,也愈加形象,生动的可以。
倒退三五十年,在北方很多地方,人们过冬的衣服还是棉衣棉裤,就是我们说的絮袄絮裤。后来慢慢被棉裤一词同化。同化的过程主要是文化使然,各种版本的书面语都写着棉袄棉裤,更有日渐热起来的电视媒体,大众跟着,似乎不这样就显得自己土,落伍。就像当年晋陕蒙一代对父亲的称谓“大大”,后来被“爸爸”一词取代。谁会跟媒体对着干呢?在人多的场合说一个絮裤儿,人家会掩鼻,即使表面不说,心里也会给说者打上老土的烙印,说的人也会惴惴,觉得掉分子,上不了场面。方言的日渐衰落与其说是文化导向所为,不如说是人性的趋附。
棉衣蔽寒的历史有多久?大概从棉花种植开始吧,以吾国论,据说公元前八百年。《梁书·高昌传》记载:其地有“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纩,名为白叠子。”,白叠子,多么好听,多么形象,像一床白色的棉絮铺排开来。
“棉”字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的。棉花大量传入内地,当在宋末元初,关于棉花传入中国的记载是这么说的:“宋元之间始传种于中国,关陕闽广首获其利,盖此物出外夷,闽广通海舶,关陕通西域故也。”悠悠千年,棉花始立。国人真正过上了无棉不穿的日子。 历史像片片棉絮,撕开又折叠。而普通人,则把历史穿进生活,穿在自己身上。我们的棉被,褥子,絮袄,絮裤。都是撕开又叠加的。
这么捋下来,发现一个问题,即棉被,我们叫“盖体”,没有“絮”的事儿,唯有棉衣才有,猜可能是工艺的事吧,一层层叠加。我们叫“式子”,一“式子”代表一层,几式子就是几层。絮袄絮裤,自然离不开式子,盖体也离不开,不知道为何独独衣服钟情了个“絮”,而盖体则没有呢?方言这东西,不好捋,不仅工程浩大,枝枝杈杈沟沟坎坎太多。
絮袄絮裤,都有薄厚之分。薄的,一式子棉花,夹在两层布之间,布是棉花织的,絮裤也是。一式子的絮裤儿,只适合秋冬交界,或春和景明。寒露过,霜降至,人们絮袄絮裤上身蔽寒。到数九,厚的絮袄絮裤是必需之物,不穿不足以对抗严酷的冬天。厚絮裤儿可能两式子,也可能三式子,四式子少见,穿起来臃肿如孕妇,不方便劳作。
春天万物复苏,絮裤也开始递减,节至立夏,多人的絮裤换成单裤,絮裤儿的日子结束了。家中老人要迟一些,挨到夏日,六七月了,才会将絮裤儿脱下。但也有把絮裤儿一年穿到头的。农村常见老汉们,大夏天,地里干活,上身裸着,穿一个透风的白布搭子,下面絮裤用一根绳子绾在腰间,头上脸上汗涔涔而下,问其热不?回答热。但絮裤不能脱,脱了怕受风。这是老辈人沿袭下来的养生办法。就像当年我姥姥裹脚,再热的天,裹脚布缠着不敢拆开。这招确实有效,老辈人一年到头,少见几个感冒的。
有穷人家,到夏了,把絮裤里的棉絮掏空,当成单裤子穿,冬天又加进去。那年月,棉花布匹都金贵。
絮袄的款式,单说女式,一百多年经历了偏大襟和中分的变化,还有环肥燕瘦的款式。近年来又有复古的趋势,很多民族服装加入早年民间服装的元素,成为新中式风格。但已非过去的絮袄可鉴,且里面也不是棉花。和絮袄活色生香的演绎相比,絮裤儿则乏善可陈。早先的中式絮裤,大腰,分腿,几无款式可言。穿那样的絮裤,腰部打个褶子,用一根带子系好。下面敞腿,也需带子系紧。少时的絮裤,由于内里无秋裤,带子系不紧,风入裤腿,鼓胀起来,两腿嗖嗖的起荨麻疹。
对于女人家,絮裤儿和红腰带是标配。上茅厕的时候,把裤腰带挂在厕所矮墙上,一是防止掉进茅坑,二是告知外面的亲友,厕所有人。寻常人家的茅坑不分男女。
当然,絮裤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慢慢地,女人们学着西式裤子的样子,按照腰的尺寸裁剪,也在裤腰上加袢,可以把裤带穿过去,还有在前面为男人专门开了前门的,总之,也算是与时俱进吧。
传统的手工方式一旦被工业化取代,前者的结果必然是覆灭。毛裤取代了絮裤是传统手工的进化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绒裤代替絮裤和毛裤,则是一场大的革命,其变革的程度足以摧枯拉朽。
现在,即便是偏僻的乡间,也见不到几十年前的絮袄絮裤了,仅剩的名词像一个干瘪的空壳,一碰就碎。
再过若干年,絮袄絮裤会不会走进博物馆呢?
不是没有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