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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三次牙后,她加了他微信。微信显示她叫李莉斯。
过了几天,她却又在微信里问隐形正畸的事。“我三十四张了。”她说。他在“三十四张”
里看到了她的伤感,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他妻子援外的那段时间,孤单的他和同科室小护士发生了一段恋情。这段恋情未及深入,便被残忍曝光了。有的人常在河边走,从来不湿鞋,有的人还未到河边,鞋已先湿了。但他羞于为自己辩解。被迫离开那家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公立医院后不久,便是他四十五岁生日,他到处奔波,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自己开诊所。生日那天他奔走在路上,无数次在心里对自己说,“四十五了啊你!”仿佛看到一段漫长的人生下坡路在眼前展开……想到这些,他宽慰她道,“你才到哪呀,要是真想整,来吧,我有个患者五十多了呢。”说完他又强调她的牙齿状态不错,“何必花这钱呢!”他说。她发了个笑脸给他。
他从未想过会去她那喝茶。
闲下来 ,他站在诊所窗前往外望,看着那片红屋顶,偶尔他也会想到那个十字架。
他羡慕不已,她这样度过青春。他回首走过的人生路,却看到一条孤旅。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对不起自己,那些不得不读的书,那些在牙椅上张开的嘴,吃掉了他大半的人生。
她告诉他,三十岁以前她一直在路上。“有了孩子后,哪也去不成了。”她说。
立秋那日一早,李莉斯给他发了一篇小文章,“秋风起,劝君更进一杯茶”。他坐在马桶上点开,原来是教人如何做姜枣茶的。看完后他回了句,“谢谢小李。”
她没说话。到了上午他快要下班的时候,她发来一行字,“还以为你早就知道我叫什么了呢。”句末附上了一个痛哭流涕的表情。
他走到助理室,让小周调出了半年来的就医记录。他努力回忆她每次来就诊的时间,找到了她,原来她姓常。
他在微信里问她,“小常,”他的口吻像个长辈,“那么,李莉斯是谁?”她回了个笑脸。
他在沙发上躺下,一个人躺在黑暗中。
过了一会,她发来一篇文章,题目是“李莉斯”。
“你写的?”他怀着玩笑的心情感叹道,“原来你是作家啊。”
“哪里,一个听来的故事,都没能写完。”她说。她说丢下太久了,如今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往下写了。
“有早晨,有夜晚,许多年。
他头一回没有在天黑前回家。好在月亮有光,星宿清吉,他没有迷路,月到中天时他回了家。
他那温顺贤惠的妻子一直站在门前等他。他在屋外长廊下的小桌旁坐下,妻用陶碗给他盛来了食物,牛奶和抹了蜂蜜的面包。月光下,碗里的牛奶看上去像银子一样。”
“不错。”看到这,他忍不住赞叹。他有些意外。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从小不会写作文,高考时,作文拖了后腿,不然他就可以去学他喜欢的眼科,像他妻子那样。
他打开灯,认真读了起来。
“孩子们都睡下了。妻子说。
接下来的那些文字像是一个个小火把,狠狠燎到了他,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一种既绝望又痛苦的情绪抓住了他。他很久没有这样了。那件事后,羞耻感、挫败感击垮了他。他脸朝下趴在沙发上,抱着头,身子像块重物,深深地陷进沙发里去。
过了许久,他平静下来,拿起手机接着往下读。
这就是他晚归的原因。
他问妻子,阿得和阿空近来可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他的妻子想了想,像回答以往他的每一个询问那样,认真而温顺地答道,我亲爱的丈夫,孩子们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阿得每天去他的地里,他的蔬菜和谷物长得很好,阿空每日赶羊群去长满青草的山坡,他的羊儿都很肥壮。
他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后,决定对妻子和盘托出。他告诉妻子,说他梦见他们中的一个犯下大罪,行了不义之事,被流放到了四条河流去的地方。
‘明天,’临睡前他对妻子说,‘明天就让孩子们去拜拜神吧。’
……”
文章写到这就没有了。他默默坐了一会后,问她,“后来呢?”
“后来,就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桩凶案了呀。”
他有些糊涂了。
“兄弑弟的故事呀。”她笑道,“想想吧,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在人类第一桩婚姻里发生过。”
“想不想知道结果?”她发来一个顽皮的笑脸。
“结果不就是哥哥杀了弟弟吗?”他说。众所周知的结果。
“哥哥为什么杀弟弟呢?”
“嫉妒。祭品不如弟弟的好。”他隐约记得是这样。上大学时教医学伦理的老师讲到过宗教伦理什么的,那时他读过《圣经》,还有一些佛经,比如《药王经》。
她不置可否,发来一个笑脸。
他知道自己说得轻浅了,便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赶紧往下写吧。”
“你信不信?每次我坐下来想接着往下写,我的头就会疼起来。”她发来一个狡黠的笑,“明天来喝杯茶吧?明天降温,说不定你的病人都不想出门呢。”末了她又说。
“刑期满了。”他对自己说,
那栋德式老别墅里住着四户人家,他不知她家是哪家。小院的大门虚掩着,他进到小院里,看到花池里种着葱、蒜,有几扇窗上贴着颜色已变淡的“福”字。院子里有两棵枣树,上面拴着一根绳子。天气和暖的日子,这绳子上应该晾晒过被子。别墅的东侧有几节台阶,西边也有几节台阶,西边的台阶被防腐木重新铺过,上面摆着一溜儿绿植,皆是耐冬。他顺着西侧的台阶往上走,到二楼看到一扇漆成深蓝色的门,门头上挂着一块小木牌,上书“挪得茶室”四个白字。
她很快回道,稍等啊,我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后就过来。
果然她并不住在这里,果然这里只是茶室。
过了一会,她又发来一条信息,说太冷了,你在车里等吧。
他把车停在诊所了,不过他也并不觉得冷。他在门前冰凉的台阶上坐下来,双臂环抱自己,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他知道并不是因为冷。
她看到的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像生了病,像在打摆子。她伸出温热的双手,拉着他去了阁楼。
躺在那张图案复杂的地毯上,他内心里的那团野火熄灭了,他重新变得平静。他拨弄着她的头发,说,“可不可以问一下,孩子的父亲?”
她把一缕长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道:“我们是在去新疆的路上认识的……”过了好一会后,她说,“没有男人能容忍一个妻子总是在路上,一个妻子应该常在家里,是这样吧?”
“男人希望妻子的脑子像橱柜的抽屉,拉开来一看,最好只有柴米油盐,如果还有些别的,甚至有男人自己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了,是吧?”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觉得她说得好像都对,又好像都不对。倘若问他关于牙齿的事,他倒是能滔滔不绝地说上许多。他妻子是个眼科大夫,他大概知道她的脑子里都有什么。
“其实那天,”她看了他一眼,说: “我在。”
“哪天?”
“那个男人,在医院闹事的那天。”
“那天那么多人,你是唯一的绅士……”她看了看他,又说,“算了,不说这些。” 她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读小说的吗?”
“哦,那我给你讲讲那个兄杀弟的故事吧?你当小说来听好了。我曾去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极美,却特别荒凉,每平方公里的常驻人口不超过两个,我在那听说了这个故事,和我们从书上读到的有点不一样。我曾想把它写完,非常奇怪的是,我只要写到那两兄弟带上各自的祭品去神殿,我的头就会疼起来,就无法写下去,口述却没问题。”
他笑了笑,当她在说笑。
她清了清嗓子,翻身朝上躺着。她看着天花板,用一种朗读的腔调讲起故事来,仿佛那故事就写在天花板上。
“第二日,阿得带上了他亲手种的蔬菜和粮食,阿空带上了他亲自养大的头生的羊,他们来到了神殿,神看中了阿空和他的供物,看不中阿得和他的供物。阿得气恼地回到家中,阿空满面喜色地回到家中,大家只是看他们的脸色,便知哪一个受了神的悦纳。他们的父母自此也有了分辨,心里知晓将是哪一个会使全家因了他蒙受神的恩典……”
“有一日,阿空赶着羊群,路过阿得的麦田,阿得叫住阿空,和他说话……”
他躺下来,和她并排躺在一起,他也看向天花板。因为是阁楼的缘故,天花板低矮、狭窄,甚至很难说它是天花板,大约是为了美观的缘故,在坡式屋顶的连接处,铺了这么一块长条形的白色石膏板。这石膏板的周边,露着老旧的原木做的横梁。麦田中的兄弟俩争吵起来。他盯着天花板看着,发现天花板上竟然有浅浅的水渍,他猜是屋顶漏雨后渗透进来的。哥哥拿出割草的刀子,捅向弟弟,那血皆流进土里。他想起来,他刚结婚那阵,和妻是住在单位分的一间平房里的。弟弟捂着伤口,那伤口永不合上。弟弟哭道,“你并未使他们得到,自我以前果然都是虚空!”下雨天,房顶漏雨,他和妻在地上摆了脸盆、面盆去接那雨水,起初水声是“叮叮”声,盘里积的水多了后,便变成“咚咚”声。那血在土中向神呼告……他盯着那水渍看,突然发现它竟然在动,微微地晃动,仿佛被风吹皱的一小块水面。阿得跪在神的面前,说,我因了母亲的缘故!他凝神细看,原以为是水渍的几道暗影,却是树枝的影子。窗外有树枝轻柔地敲打玻璃,日光把它们光秃秃的影子投射到这低矮的天花板上。有一阵子,那阴影剧烈地摇晃起来。即是我兄弟,为何却说我不是父亲的儿子?污蔑我正是魔鬼诱使母亲吃下的果子?!过了一阵,那阴影安静下来,纤细的枝丫像是分叉的河流,把他的思绪带到了它们正在流去的地方,那里的土地铺满琉璃,道路以金绳分界……
“就这样?”他问。
良久,他仰起半身,用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她,问道: “这故事真是你听来的?”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坐起来穿衣服。
他满脸困惑地问道:“你认为,真是这么回事?”
她耸了耸肩,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他沉默不语。
“人嘛,心里有个神,才好放过自己。”她说着话,起身下楼去泡茶。
她用托盘端了茶,正欲上去时,他已穿戴整齐下楼来,准备告辞了。她有些诧异,大部分人听完这个故事后,还会留下来喝杯茶。他们走时都会拿盒茶,放下点合适的钱再离去。有的人过段日子还会来,有的人,再也不来。她还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着急离去,却什么茶也想不起来要买的人。
“真是个老实人!”她在心里说。
她微笑着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来,好使他过去。
窗外,海面上还是云雾缭绕的,不过他们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他们都没留意这个。
刘小城 发表于 2022-8-16 22:05 有些烧脑,多线索情爱,不能叫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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