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宁雨欣是某名牌油漆在本市的代理商。
她为人处事圆滑练达,长得又稍有姿色,很是讨人喜欢。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至今独身,虽然已有三十出头,岁月却似乎格外恩宠她,从她脸上找不到年龄的痕迹。也因此,她成了很多人的追逐目标。
这天中午,肖天宇打来电话邀约她一起吃饭,见她有点迟疑便调侃她:你可别错过机会哟,说不定有适合你的人出现呢!
宁雨欣轻笑,嘴角扬起不屑的表情。对肖天宇,她没法拒绝,从做上生意认识他的那天起,她就倍受他的关照。她知道他有钱有权势,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是,那不是她宁雨欣想要的东西,她想要的东西已经埋葬在异乡了。
那一年,她大学毕业分到他乡工作,有了刻骨铭心的爱情,却被男方家长拆散。很快地,那信誓旦旦的男孩子便携了门当户对的手成双出入,把她还残存的一点梦想与留恋击个粉碎。她愕然,打点行装离开了那里,连同爱情一起放弃的还有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
没有人理解她,包括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二老含辛茹苦的目的就是希望她能谋个好差使,嫁个好人家。
多年以后她终于明白,年轻真的是很傻,傻到以为爱情就是生命的全部。
幸好她打拼有今天的一点成绩,也好告慰父母,弥补那段冲动的损失。她自认为最对不起的人是父母,因此,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她力求用稍有品质的生活安抚他们。
只是,关于爱情,再也没有轻易叩响她离年轻日渐日远的心扉。
是她自己不给爱情机会,也是那一次遍体鳞伤让她看透了爱情的实质。原来,这世上的爱情,并不一定都是缺了谁就无法存活。那些所谓的山盟海誓,只不过是爱情进行时的梦呓。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常无语望向窗外,渴望能有一双温馨的手给心灵以抚慰,毕竟,她是个女人,一个在商场游走的女人,很累,每天都得戴了面具伪装坚强,因为这座城市不相信眼泪。
今天,为了应和肖天宇的面子,她又必须戴了面具出场。这么多年了,她太了解商场的游戏规则了,只要你肯投入,肯与人有来有往地共享灯红酒绿,就会有很多赚钱的机会青睐你。你若故作清高,那只会处处碰钉子。那些痴心公子死追高傲公主的故事,真的是假的不能再假的童话了。
精心化好了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镜中那个长发飘逸的女人,那洋溢在眼角的妩媚替代了所有纯情的东西,她知道青春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等她推开酒店雅座的房门时,她已属于姗姗来迟的那位。所有在座的目光齐刷刷盯向她,一下子让她无所适从了。镇静了片刻,她抬眼望向肖天宇,他正一脸殷勤的笑招呼她坐过去。
客套了一番,她还是坐在了那个为她留出来的一席上,用肖天宇的话来讲,女士优先嘛,谁叫全桌就她一个女士呢!此时她最希望肖天宇赶紧做介绍,因为她发现今天全是生面孔。
蓦地,她感觉一股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她飞速地抬头,不给那目光躲避的机会,反过来用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投过去狡颉的一笑,那目光便不自主地缩了回去。随后,她知道了他叫陆洋,是做装饰材料生意的。
原来是半个同行,她有点扫兴,不再理会他,肖天宇似是有所觉察,俯了身子在他耳边轻语:不会是冤家吧!他做免漆材料呢!哈哈……
宁雨欣一阵脸红,一方面是恼于被肖天宇的看穿,另一方面也自感惭愧自己的修炼未到家。
接下来,她开始有意识地掩饰前一刻里的小小尴尬,一个劲地配合肖天宇劝酒,结果却发现那叫陆洋的老板不嗜烟酒,她就对他没有了丝毫兴趣,回身把矛头转向另外几个人,酒宴的气氛很快推向了****。
那个陆洋干坐了一会,似是有点冷落感,起身借故告退了。
事隔几天,陆洋突然来访。宁雨欣怔了好长一会儿才伸出手来欢迎: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私下里在拼命想:他到底是谁呢?怎么这么面熟?陆洋没有看出破绽,有点含蓄地回应:正巧路过,来看看厉害的女老板!
咦?厉害二字何来?宁雨欣狐疑地盯住他的眼睛反诘。陆洋似乎不习惯被一个女人的眼神紧盯,有点讪讪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空气有了片刻的凝固。很快地,宁雨欣也为自己的尖刻内疚,缓了缓脸色,热情地邀陆洋进办公室一坐。
陆洋顿了顿,转而想起什么似的说他还有事就离开了,留下宁雨欣一个人呆在门口绞尽脑汁回忆到底这人是怎么认识的?
正巧,肖天宇发来一段有点黄调子的短信,她就一灵光记起那天中午的酒宴了。她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如往常一样,干净利落地删掉了信息。
她不愿玩这种文字游戏,况且还带着纠缠不清的暧昧。这么多年来,她明白肖天宇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可是她不想满足他,她不是一根任意攀缠的藤,她想用自己的能力来证明自己。这些,肖天宇也明白,他就在她眼里力争做君子,偶尔地忍不住了还是会暴露点什么。喜欢一个女人不一定非要跟她上床,喜欢跟他上床的女人多得多,他倒有耐心好好打量这小女子的倔强。
日子均匀地滑行,宁雨欣自觉如机械人一般游走,除了越来越多的钱之外,她开始有了大量空闲思考,她不住地在想,自己到底要什么?
难道还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
会有么?有点苦笑地摇摇头,她闭上眼睛假寐。最近有意识地推掉了很多饭局,用肖天宇的恶意调侃来说就是把机会往门外撵,可是到底是什么机会呢?
金钱的?爱情的?
宁雨欣有了一点烦。
作为一名精明的商人她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的,可是现在,她累了,真的好想好想休息一会。关于爱情的机会,她不再奢望,她太了解酒场中的男男女女,除了逢场作戏,没有人肯把真情宣泄。
然而,暗地里却有机会盯上了她,在她浑然不觉的一刻。
那个叫陆洋的再度来访,领着某公司的采购科长,从宁雨欣这里定购了不少油漆。宁雨欣有点奇怪,要知道这种生意陆洋完全可以自己接单的,这种工程用料又不必局限牌子,他为何把机会让给了她呢?
她拨通肖天宇的手机,装作有意无意地问起有关陆洋的一切。哪知那边肖天宇说他也是第一次认识陆洋,一点也不了解他。
商人特有的敏感迫使宁雨欣不得不将心思缜密包裹起来。她世故地迎来送往,没有觉察到陆洋眼睛深处渐渐燃起的火焰……
大概过去了三四个月时间吧,那个采购科长又陆陆续续地从宁雨欣这里买走了一些油漆,宁雨欣便有点坐不住了,第一次主动拨通了陆洋的电话,表示要找个机会谢谢他。
反复权衡之后,她把酒席安排在了本市比较有名的凤凰宾馆,还请了几个有头有脸的朋友作陪。
席间,陆洋居然还是滴酒不沾,说是自己喝酒过敏,宁雨欣这才后悔自己的大意。早知这样就无须找这么多酒场常胜将军了。结果是她拼了力劝那帮人酒,惹得陆洋在一旁一直用微皱的眉头打量她的一举一动。
最终,酒宴散尽,却不见了陆洋,宁雨欣只好强撑着送走了那帮朋友,回头打开车门欲发动车子,结果陆洋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执意地不让她开车,帮她锁好了车子把她扶到了自己的车上。路上,他发现宁雨欣想吐,就急忙下了车子为她开门,并扶了她下车为她轻轻拍打后背。在那样的一瞬,宁雨欣有了一种脱下伪装大哭的冲动......
再后来,陆洋说是要回请她,就独自一个人开了车子来接她出去,在那家她最喜欢的咖啡屋里,她从陆洋口中知道了关于他的故事。
原来,几年前陆洋的妻子携了家中钱财跟别人跑了,丢下了一个五岁的儿子。为了儿子,陆洋说他没有机会选择,现在儿子稍稍懂事了,钱也不是先前的尴尬,他就突然很想找个真正的志同道合者了……
他温情脉脉地看向宁雨欣,满脸期待。见宁雨欣不语,他有点自嘲地说: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过程也许是可以省略的了。
宁雨欣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对于这种情感经历的男人来说,过程真的是微不足道了,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裸的结果。
可是,他合适么?
宁雨欣再度陷入了反思。
陆洋没有给她难堪,把话题拉开了,两个人便海阔天空地聊起来,直到宁雨欣有了深深的困意。
这样的来来往往持续了很长一段日子。这期间,陆洋的影子几乎霸占了宁雨欣的所有空间。打电话、发短信、吃饭、喝咖啡、给宁雨欣送一些时令食品,直到宁雨欣自己也觉得飘飘然了。她望着那张白皙清瘦的脸,联想到陆洋几年来缺少温暖的生活,心念蓦然一动,忘记了心底对自己的诸多告诫,几乎要把自己当作一个拯救爱情的使者了……
就是他吧!虽然离她的期望那么远,她还是在心底淡淡接受了他的存在。她想,也许感情真的是在一起慢慢培养起来的。
于是,她决定去看看他,给他一点明确的暗示。
这是她第一次来陆洋的商场,恰巧陆洋不在,商场里的服务员把她当成了顾客,一个劲拉了她介绍东介绍西的。末了,她在商场一角的货架上发现了几桶她代理的那个品牌的油漆。她心里咯噔一下,掩住声色问价,结果那服务员的报价比她的零售价低不少,并且还得意地向她炫耀:某某公司一直都用我们这漆呢!很多顾客也都是点名来要这个牌子的……
某某公司?不可能吧?不过那个采购科长也确实好长时间没去拿货了,难道这里面有猫腻?她心里恼火,这种多嘴的服务员她的商场可不要,尽管她似是帮助了她。怪不得最近顾客们有嚷嚷她的油漆贵呢!她本来心里很清楚代理商只她一人,除非遇上了假货。
她想找陆洋问个明白,她怎么也猜不透这男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一旦问出结果了又会怎样呢?宁雨欣有点心碎……
眼角里有液体不自觉地溢出,没法再呆下去了,她低了头,不顾服务员诧异的眼神,匆匆往门外走去。她要赶紧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再来。
雨欣!你来了!
刚一出门,竟与陆洋撞了个满怀。陆洋满脸柔情地喊她。
仿佛没听见似的,她上了车子狂驰而去。
接连好几天陆洋打来电话,她都狠狠地叩掉。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而且这种伤害是带有羞辱的。
陆洋发来短信解释:
雨欣,是不是因为油漆的事?那是我跟洪科长之间的交易,怕牵扯进了你,所以才没敢告诉你!
什么交易?还美其名曰为我?宁雨欣气疯,这解释也太虚假可笑了吧!
真的,洪科长的工程要求必须用你那种牌子的油漆,但给价太低,没有利润可言,为了保持长久的合作,我签下了那笔工程,在外地找人生产了假冒的那种漆。为了验收过关,每次便又来你这里提部分真品。
天!无耻!你不配做商人!宁雨欣突然觉得恶心。
陆洋不屈不挠:
因为那采购科长要求的分成太多,我不得不那样做,请理解我!
那零售这一块你怎么解释?宁雨欣想,看你还能编出多少借口?
良久,没有反应。宁雨欣又发过去一条短信:
你的演技也太蹩脚了吧!
她的心却在滴血般疼痛,她多么希望他能有更好的借口骗骗她,那样,她的心理也许会好受些。
恍若一个世纪的时间,有人敲门。宁雨欣赶紧抹了抹眼角镇定了一下,打开门,陆洋正站在门口有点尴尬地笑。
我愿意补偿你的损失!陆洋一边从包里往外掏钱,一边喃喃地说:
我是真心的!
宁雨欣轻蔑地看了看他,无力地挥了挥手:
一切都晚了,你请回吧!
她觉得这男人比自己还愚蠢,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用金钱来摆平她,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将门重重地关上,连同心中那一道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