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零五分，G371次列车离开了北京南站，我一个人离开了北京，火车向北方爬行。
冰雪渐渐变得洁白。我的座位靠近过道，我旁边靠窗的位置是一位女子，她靠在椅背上，用丝巾蒙着脸，好像在睡觉。
天空覆盖着冰雪延伸到远处一排排的电线杆子后面。临近黄昏和黎明的时候，积雪的旷野会变成淡蓝色。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列车员偶尔走过。我身边的那个女子突然哭了起来，她站起身，我也跟着她站起来，移身到过道上，她蒙着脸经过我的座位，走向前面的车厢。
我盯着她的背影站了一会儿才坐下，过了一小时，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要去后面的餐车。
走过了三节车厢，我来到了餐车，躲开一桌吵闹的客人，我在里面找到了一张空桌子，服务员把菜单递给我。
我点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碗米饭。服务员结完账就离开了。
这时，那女子的哭声又传来，餐车里安静了下来，我四处张望，发现她就坐在我对面，她还是用丝巾蒙着脸，我向她点点头。
她移开了丝巾，她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我问她为什么哭。她没有回答我，我又追问了一句。她低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她好像是说她想起了北京南站。
我问她是否在想念什么人。她说有人在思念她。我说有人想念你是一件应该高兴的事。她说她已经死去半年了。
服务员把我的饭菜端来。我说我们一同吃吧，我想再点几个菜。她说她去年已经吃过了。
她告诉我，去年的今天她和几位亲人离开了北京南站，回到北方的一个城市，半年之后她就死了。
灯光黯淡下来，渐渐熄灭。我在黑暗中站起来，借着窗外的积雪和星光，摸索着把筷子放在米饭旁边，端到她的面前，我把那盘菜也摆在她的面前。
灯火亮起来。她笑了，餐车里的人都笑了。
“你上错车了。”服务员对我说。
我说没有错，我的票就是2021年1月13日的这趟列车。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告诉我，这趟列车是2020年1月13日从北京南站开出的。
我放好车票，低声说没有关系，只要能到哈尔滨就可以了。服务员没再说什么。那女子说她想看着我吃饭，我在她的注视下，我开始吃饭。
我告诉她，2020年1月13日我和母亲就是乘这趟G371次列车离开了北京南站。
她没有回应我什么，她一直沉默地看着我吃饭。我终于吃完了。她让我先走。
我走出餐车，经过一节又一节的车厢。我发现回去的路要比来时的路漫长，这些车厢仿佛没有尽头。乘客都坐在座位上看着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我听不到有人谈话。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人发现我。
我回头看那个女子，她还站在餐车空荡的灯火之下，我看不清她的脸，餐车和我之间，隔着无尽的黑暗，黑暗中冰雪绵延到星空。
我继续向前走，走到了我的车厢，我看到母亲坐在前面靠窗的位置。母亲穿着我记忆里的长棉服。
我记得2020年1月13日，我和母亲乘这趟车从北京回家。眼前的情景与那时一样，只是我知道了我一切的努力终成泡影。
我走到母亲身后。那个女子出现在我身后，她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没有回头。她在我耳边说，不要说话。我站着没有动。她又说不要说话。
我回到我的座位，她依旧坐在我的旁边。
我不记得过去了多久，母亲回头看到了我，她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说时光才过去一年。
母亲说一定要好好吃饭，别熬夜。我说我刚刚吃了饭。
我陪伴着母亲，到了哈尔滨西客站。22:26分，列车进站了。
我把箱子搬到站台上，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下了车。
母亲从车窗内看着我，向我示意要我多穿一些衣服，我记起来那些母亲千万遍嘱咐过我的事情。
那女子打开了车门，站在门口，我走过去，她把她的车票递给我。
她告诉我，珍惜自己，以后没有人再会说我乘错车了。
母亲也在看着我，那女子关上了车门，列车在站台上消失了。
此刻，我身边站满了下车的旅客，2021年1月13日的G371次列车正停靠在站台上，旅客拎着旅行箱匆匆而去。
冬夜的积雪反射着灯火的光芒，可是却无法照亮远处的天空。
2022.1.28
20：01初稿
2023.2.2
12：05修改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3-2-2 12:05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
收藏
顶
踩
提升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3-2-2 12: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