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列车

杜凯然

我曾经有一个机会，乘坐冰雪列车。

我从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出发，去冰岛的雷克雅默克。

这趟列车的铁轨铺设在空中，仿佛一条飘带一样悬在云层之上。

北欧漫长的黑夜，列车经常要穿过北极光的包围，我看着窗外的景色，下面的冰海反射着星光，我忘记了时间。

有时列车会经过一个小岛的上空，小岛上的灯光闪烁一下就被极光吞噬了。

冰海和地平线之间流动着变幻的苍白色，我在列车里没有发现第二个乘客，也没有发现列车员，列车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烛光把我的影子映在车厢上，我看到了一只黑猫。

隔着烛火，一只黑猫坐在了我的对面。

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列车员从前面的车厢走来，端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他走到我们的面前停下，把一杯清水放在黑猫的面前，又把另一杯清水放在我的面前。

我看了看周围，烛光在我和黑猫之间跳动，我问他：

“病毒会结束吗？”

“不知道。”他回答。

他走了。

我看着他走过车厢链接处的隔门，随即就消失了。

“有事吗？”我问黑猫。

黑猫用爪子转动着清水杯子，越过烛光看着我。

“是我会有事吗？”我问她。

黑猫还在转动着杯子。

我转过脸看着窗外，我看到车头牵引着车厢在天空划出一个半圆形。

“你见过那个人吗？”我说。

我们坐在桌子的两边，很久都没有动静。

“我没有在车上发现第二个人。”我说。

黑猫低头喝了一口水，舌头扫了一下嘴角。

我侧过头看到窗外的云层下一片灯火。

我的影子趴在窗口。

银河在夜空里就像无数座遥远的城。

“你好吗？”我问黑猫。黑猫把脸扭过去。

“疫情会结束吗？”我问。

“你不是巫师。”我说。

黑猫竖起了尾巴。

“许多人人都解脱了。”我看着窗口，黑猫也看着窗口。

我的影子离开了窗口。

云层下的那片灯光过去了，那应该是一个大城市。

车厢的中间横着一张黑胡桃木桌子，桌子的两侧摆着两把椅子。

其余的车厢里连桌子和椅子都没有。

我去过列车的驾驶室，那里既没有仪表盘，也没有司机。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星辰下的云朵，云朵之下闪着淡蓝色光芒的冰海。

我把烛台放在窗台上，火焰之下，我看到冰海上，一只北极熊在缓慢地行走，它抬起头看到了冰雪列车。

列车钻进了一片极光的帷幕里，我们在彼此眼中，都是无尽极夜里的一点雪花。

“我有吃的。”我对黑猫说。

黑猫把目光从窗口收回来，从椅子上跳到桌面。

烛光把她的影子映在天棚上，我的影子先是躲避了一下，然后就扑向了黑猫的影子，它们纠缠在一起，在车厢的天棚上滚动。

我把塑封的红肠和面包从背包里拿出来，撕开塑封，用水果刀切成片，摆在随身携带的塑料盘子里。

我把蜡烛推到一边，把盘子摆在桌子中间。

黑猫停顿了片刻，随即走到了盘子旁边，她吃了一片红肠，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吃了一片。

我把面包也切成了片，把包裹面包的包装纸铺平在桌子上，把面包片堆在上面。

“今晚在我来的那个地方叫除夕。”我说。

黑猫没有吃面包，她走到烛台旁边，把烛台推回到桌子中间。

“你去过那里吗？”我问黑猫。

我们的影子已经放开了彼此，列车突然有些颠簸，烛光忽明忽暗。

黑猫走到桌子边缘，我看到窗外一片又一片的北极光扑向了列车。窗外燃烧起火焰。

“我们可能回不到地面了。”我说。“你也无所谓吗？”

我拿起一片面包，再向窗外看去，极光压着夜云，把云推向海面，云朵在海面上破碎成烟花。

列车又恢复了平静，在云层之上隆隆行驶。

云下的冰海藏着一双眼睛。我把面包片放回盘子里。

我的影子跳出了车厢，铺展在海面上。

黑猫伸出爪子，从海面上拉起我的影子，把它披在我的肩上。

我感觉到了海的冰冷。

我告诉黑猫，在我来的地方，今天晚上要吃一种叫饺子的食物。

黑猫蹲在桌子上没有动，那个穿白色制服的列车员又出现了。

他端来了两盘牛排，他把盘子放在桌子中间，他说这是我们的晚餐。

我站起来，我想抚摸一下黑猫。

我的手闪出火花，黑猫变得又细又长，我收回手，没有触碰她，我重新坐下。

“事与愿违，不是吗？”列车员对我笑了。

他回过身走了，穿过烛光和窗外的星光，他消失在隔壁的车厢里。

“我没有恶意。”我对黑猫说。

“事与愿违，不是吗？”我说。

“吃吧。”我对黑猫说。

我吃完了牛排。

黑猫还在闻盘子，最后也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

列车员过来收餐具。

我和黑猫一同看着窗外，云雾下面，一辆大巴行驶在一条公路上。

那条公路穿过一片荒原，远处褐色的山丘、白色的雪峰后面是一个海湾，沿着海湾亮着稀疏的灯火，点点船只停泊在岸边，一架飞机在海湾之上飞过。

“不想留在列车里吗？”列车员对我说。

“我要回去。”我说。

“人总是事与愿违。”他说。

“我回不去了吗？”我问他。

“我不知道。” 他说。

“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说。

这时，我看到我的影子离开了我，它躲到了列车员的身后。

“事与愿违，对吗？”列车员露出了笑容。“留下就解脱了。”

“我无所谓。”我说。

“许多人都留下了。”他说。

“我只看到了你。”我说。 “还有她。” 我指了指黑猫。

他拍了拍墙壁，我听到了车厢里的欢笑声。

“欢乐的世界，不是吗？”他说。

“我想回到地面。”我说。

“你的影子不愿意走。”

这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我，我低下头，看到黑猫站在了我后面，就像一个小小的影子。

车厢里的欢笑声消失了。

列车员看着我，他脸上的五官消失了。他拉着我的影子，我的影子依旧站在他的身后。

“不勉强。”列车员说。

冰雪列车停在了一座空中站台，我拎着行李走出车厢。

星空仿佛就在手边，蓝灰色的大地上飘浮着闪动极光的云雾。

我沿着窄窄的楼梯一点一点向下走，楼梯在风中摇晃，我看不到地面的样子。

我回头看了一眼列车，车窗上趴满了旅客，他们向我招手告别。

他们之中我发现了我从前的影子。

我带着黑猫，缓慢地走向地面，雷克雅默克的灯火铺展在天边。

脚下的路就是风中的阶梯，今天在一个地方，叫除夕，是吃饺子的日子。

我低头看到脚下小小的黑猫，在空幻的冰冷中，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幸福。


2022.01.28
20：01初稿

2023.03.04
14：59修改

李熙

非常富有想象力，该是作者在某年新年将至时，独自从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到冰岛的雷克雅未克的列车上的感受和体验而写成的超现实主义小说。

我爱花香不爱花

冰岛，芬兰，都还没去过呢。

感觉到了科幻与宫崎骏相结合的画面，但意思还是没看懂。

杜凯然

多乎哉 发表于 2023-3-4 15:38
很有意思的小小说，需要很好的知识积累才能够写出来，，浮士德把影子卖给撒旦，楼主把影子忽隐忽现的演绎于 ...

谢谢多兄！

杜凯然

李熙 发表于 2023-3-4 18:40
非常富有想象力，该是作者在某年新年将至时，独自从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到冰岛的雷克雅未克的列车 ...

谢谢李熙兄！

杜凯然

我爱花香不爱花 发表于 2023-3-5 04:44
冰岛，芬兰，都还没去过呢。

感觉到了科幻与宫崎骏相结合的画面，但意思还是没看懂。

意思就是虽然一无所有了，还是有更美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