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
我喊她,可是紫烟并没有回应我,她在一直向前走,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七、八米宽的街河。
她在对岸的屋檐下行走,戴着一顶白色的草帽。我在她对面的二层旅馆窗前。
我看着她穿过十字路口,在人群里消失,虽然还是早上,此刻已经可以感到酷暑的温度。
小镇每天都要接待世界各地的游客。
许多餐馆和茶叶店都集中在几条小街上。城里不通行车辆,游客只能步行。
我刚才看到了紫烟,可是她却没有理睬我。
我跑下楼,跑过一座石桥,进入游客的人群。我感觉紫烟没有走远,可是她消失了踪影。
导游打着小旗子在我身边不断经过,我走上一座拱桥,看到远处椰林下的白色海滩连绵无际。
写到这里,我离开电脑去厨房倒一杯水。
等我回来时,刚写的文字改变了样子,所有的字句与标点在互相挤压。
文字互相融合,融合成一个小镇,那正是我在描写的小镇。
那条街河还在缓缓流动,河水上的小船载着热带的水果和蔬菜,货船中间中间夹杂着游客的彩船。
街河流出了电脑屏幕的右下角,带动整个小镇都滑落到我的桌面上。
我的窗外是初春的黑夜,可是书桌上的小镇却是将近盛夏的中午。
我关闭了台灯,看着书桌上的小镇弯曲的青石板街巷,黑色的鱼鳞瓦仿佛阳光中漂浮的尘埃一样倏忽闪亮。
街河流出了小镇,渐渐流向书桌的边缘,小河的两边出现稀疏的农舍和稻田。
黄豆一样的水牛在水塘里只露出一对弯曲的尖角。
小河接近了书桌边缘,瀑布一样俯冲而下,却如同云烟一样消失在半空中。
书桌下的地板遥不可及,我看到自己在桌面上的小镇街巷里跑过石桥。
镇子里的我在寻找着紫烟,我小得就像一粒芝麻。
桌面上的小镇阳光刺目,上空飘着云朵。
我感到一种吸引力,我感觉自己被小镇吸引,我伸手去触碰那个芝麻一样的自己,小镇把我的心神吸进它的街巷,如同一粒尘埃落入湖水。
我站在街河岸边的店铺二层的屋檐下,有一瞬间,我感觉到这个小镇是虚构的,可是我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它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我可以摸到它的砖瓦,我可以接触到身边的黑漆脱落的铁门环。我还能抚摸门板上雕刻的五彩门神。
我身旁的游客,迷离的阳光,背包里的机票和旅行日记,这些都是真实的。
这个小镇怎么会是虚构的呢?
我是来旅游的,我攒钱攒了很久才能来到这里,我刚才还看见了紫烟。我要找到紫烟。
我租了一间房子,在小镇上住下来。
我住了许多年,白天带领游客在海滩潜水,晚上回住处自己做饭,我一直没有找到紫烟,除了母亲经常打电话过来,很少有人联系我。
就这样我过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天,我吃晚饭的时候碰落了水杯,水杯在地砖上破碎了。
随后,身边的一切都开始破裂,墙壁,青石板的街道,黑色的屋瓦,院子里的芒果树,天空的白云,连阳光都开始破裂。
最后,对母亲的记忆也破碎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一阵风。
我依旧坐在书桌旁,电脑屏幕上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我原本是在写一篇关于紫烟的帖子。
我已经写了一段时间,可是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那些句子,每一个字都去寻找紫烟了。
它们离开了我,它们在河谷,在偏僻的小巷,在都市寻找紫烟。
她一定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2023.03.07
07: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