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23-6-8 12:04 编辑
说一些往事给你听
我在企业那些年(2)
01.
1975年12月16日,工厂准时来接我们。
所有的39人,都怀着忐忑的期待,即将离开家,走向那个陌生的,未知的地方。
那是一个不多雪的冬天,北部山区的冷,是真的冷。穿山风,掠过山岗沟壑,掠过原野,吹起庄稼地收割之后的玉米枯叶,在风中飞舞,几天前倒是下过一场稀稀疏疏的雪,太阳出来就化掉了,只是远看山岭的背荫处,依然有些许积雪的存在。就在荒野上空,除了风还有踟蹰的乌鸦,它们嘶叫着,在风中飞舞。
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一直在努力的回忆着我当时的心境。
工厂出了两辆解放汽车来接我们,其中一辆是我们乘坐的,上面罩着崭新的帆布棚罩,车厢的两边贴着标语,具体的内容已经记不得了,大约就是欢迎新职工入厂之类的。另外的一辆车是用来拉我们一行人的行囊的。
医院方面的相关领导也来了,毕竟是自家的孩子们,于情于理送别一下。
没有仪式,车子就停在我家门前小石桥的岔路口,我们这条沟叫韩沟,也叫东沟是第一站,然后还有医院所在地我们喜欢叫中沟,原本叫姚沟第二站,第三站是西沟,当地叫蒋沟。
这也是医院的基本分布,医院的设施在中沟,包括1400(预计)床位,各种科室,门诊,住院部,卫校,药厂以及生活配套设施,露天影院,俱乐部,球场,等等。中沟有少量的家属,我们东沟是最密集的,西沟也有一部分。
不是长亭外,更不是古道边,倒是有点野草黄连天的味道。虽然是冬十二月,山依然一片绿油油的盎然,那是东北独有的山林特色,油松的颜色。
西风漠漠未来路,谁知此去是吉凶?!
我们没有能力去预知未来,只能接受眼前命运的安排。
02.
父亲没在送我的现场,他一大早就去工作了,只是临行前嘱咐我:少说话多干活,有点眼色,不懂要问师傅,别的也没说,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走向那个不高不矮的山岭小道,消失在丛林之中,这是去中沟的一条小路,如果走大路需要几十分钟,而翻越这道山岭也就十几二十几分钟的样子。
我掀开家里的水缸,水我早已经挑满了,站在院子里看看塞满柴草的棚厦。
母亲什么都没说,该说的她早就告诉了我。但是我依然能从她的目光里读出满眼的不舍。
车子到了,把各自的行囊装上随行的那台车,工厂里是派了几个师傅来接我们的,他们负责核实了一下名单,然后我们就上了那台带棚的大解放。
那会儿我感觉,那车太高了,以至于如果不是工厂在车厢后面贴心的放了一个扶梯,别说我,很多人都爬不上去。
挥一挥手这就走 不知未来不回头 纵然行路或坎坷 毕竟生活在前头
有点闷暗的车棚里,居然有人在哭,而且不止一人。当然不是我们这些男孩。送别的家长们说的最多的就是那三个字:
好好干!
最朴实的送别语,里面蕴含着太多的希望和祝福。
车子启动了,我站在后面掀开的帆布帘子里看到了母亲瘦小的身影,突然那一刻,我的鼻子也有点酸。
没离开家的时候,母亲说的最多的那句话,你们都是我的孩子,都像小鸟一样,翅膀硬了就该飞走了。
是啊,大姐飞走了,大哥飞走了,二哥飞走了,二姐也飞走了,如今我也扑棱着要飞走了。这是规律,何人能躲过? 一转眼,那个少年已经不在,一转眼,就走在了工人的路上,就像我首篇里说的那样,即便是几十年过去的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我依然要对当年,说一声谢谢!
03. 从东沟到中沟,十分钟不到,接了那里的伙伴,车掉头驶出中沟,去西沟接人。 简单的说一下我们这批人,除了年龄的差异,其实这里面我和我的同学们是最多的,占据了医院招工人数差不多一半。
在西沟接了同伴,就算正式出发了,车子在蜿蜒曲折的山区沙石路上行驶。那时候,整个庄河地区,所有的公路,基本都是这种沙石路。平整度没问题,只是天干物燥的时候,车子行驶起来,后面卷起一股烟尘,堪称烽烟滚滚,吞云吐雾的感觉。
来接我们的几个师傅说,大约能跑六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好像说离工厂大约二百多公里的样子。
很多年后的一次,我和我的伙伴们,也是从这里出发,也是走的这条路,宽整依然蜿蜒的路,沿途的风景美不胜收,但已经是柏油路,我们用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
车子渐渐远行,家园渐渐不见。你能相信吗?这时候歌声在车厢里响起: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他好像大松树冬夏常青
很多很多年会过去,我组织了一次医院儿女们聚会,席上有人说起了这段往事,说了一句让我们很多人红了眼圈的话:
那会儿,年轻,真好!
无论你是否承认,那都是一个干净如一张白纸的时代,绝大多数人的人,都基本在水平面上,很少有倾轧,有尔虞,多数人选择的都是坦然的清贫。
所以,人干净了,也就不用顾忌一切。
就是39张白纸,就是各自的人生,也真的是从这一刻起,开始属于自己人生的涂抹,或是画,或是诗,或是线条,或是别的什么。
所有的人生都无法回头,走过的就是走过,不管是坦途还是坎坷,大概都属于一种财富,不抱怨的人生,总是会有它的乐趣。
04. 说实话,坐这样的大车,是很辛苦的,其实不是坐,就是站着,也没有座位。有伙伴累了就席地而坐,保证坐不了三五分钟就得起来,因为颠的受不了。
最要命的就是车尾的滚滚扬尘,车子慢一点,或者刹车,扬起的尘土就会进入车厢。
所以,每个人身上都是浮尘灰土,真的是个个灰头土脸的。
车依然在山区里蜿蜒的路上行进,我的一个哥们说:看样子我们的工厂也是在山沟里。
那是,要不能面向我们招工?这是福利,对我们三线子弟。
其实,这一刻,所有的人都一样,内心都是忐忑和迷惘。多说一句,在我们这批人里,兄妹,姐妹的很多,最多的是一家三姐妹都来了。
因为大家的想法基本都一样,毕竟这是改变命运的时候,谁也不想轻易放弃。
就算不知道明天,就算不知道到了工厂能做啥,有机会成为工人队伍一员,这是最了不起的选择和最宝贵的机会。这就是当时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心态了。
这一路的风尘,让我们领教了辛苦。
现在看,当时其实是两个行政区划,我们父母医院所在地,是在庄河地区,而我们工厂所在地是新金县。从版图上可以看出,这是这座城市西北部紧挨着的两个地区。
现在庄河已经升格为地级市,而当年的新金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金普新区。
现在你若在这条线路上走一走,选择高速,那是真快,若走国道,真的是满目风景,美不胜收。
两台车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在山路上行进。期间,去了而是战备医院中医医院,接了差不多十几个我们一批的人,还经过一个镇子做了些许的休息如厕。大家纷纷掸去身上的浮尘,彼此看着笑,都差不多是这样。即便是那些爱美的女孩子,也都这样。
还有多远呢?
05.
我离开家的时候,没有表。二哥要把他戴的上海手表送给我,被我骄傲的拒绝,因为自己也有正式工作了,也能挣钱了,那就自己买。我们这一批人里,多数人和我想的差不多,只是有几个大一点的他们有戴表的。
北方的冬日,天黑的很早。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基本就是满天的黑幕了。在差不多接近六点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我们的工厂。
天太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却依然清晰无比的记得刚进厂门的情形。
工厂的大门上方,被松枝包裹着,红色的条幅黄色的大字,那年月没有这一类的印刷,都是厂里的美工写出来的: 热烈欢迎新职工入厂!
厂里主要领导悉数到厂,最大的主管是军代表,那会儿他虽然不是厂长,确是工厂最大的行政党务的总领,现役军人,正团职。这也是我们企业的编制,团级。
很多师傅们聚拢在车前车后,帮助我们拎着行李。总务科的人,负责给我们发放物品,当晚的餐劵,还有每个人两个搪瓷小钵。外面是土黄色搪瓷,里面是铁的。
这大约就是铁饭碗吧?
尽管几十年过去,我依然能记得那晚的晚饭,是每个人两个工厂自己烤制的面包,还有一碗汤,菜记不住了,大家说了好多次,基本认同是大白菜豆腐肉之类的。
宿舍离场大门大约二百米左右,是上坡路。热情的师傅们就像兄长,帮着把行李拎到宿舍,有的还告诉我们很多注意事项,现在想起来,那年月的人和人之间,真的是简单而真诚。
宿舍是温暖的,两个火墙炉火正旺。当然,这火墙也是我们的梦魇和闹心,那都是后话。
我们这间宿舍最大,面对面的大通铺,住了二十七人,除了我们医院的子弟,还有同日进厂的其他三线单位的兄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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