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熙 于 2023-8-10 07:21 编辑
一、
上世纪90年代初,深圳成了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就像当初开发美国西部,淘金热一样,无数的人们怀揣着梦想和希望,从全国各地涌向深圳这个改革开放的前沿。“到深圳去到深圳去”,成了那时的一个时尚的口号。
夜晚,在C市长江边的一个江边大排档里,我们一群人分坐在两桌火锅旁,正喝得热火朝天。我们是为了给一对年轻的情侣送行,他们明天将启程去深圳。
我们是一群市某文学社的会员。大家都是来自市里的各个单位部门,因共同的爱好走到了一起,几年下来,成了很好的朋友。
这一对情侣,男的叫张文波,女的叫杨娜,他们在大学就是同学,毕业后一起分到军工集团下的一个工厂,双双在厂里做厂报编辑。照说他们的工作还算稳定,待遇也还过得去,工作性质也与他们的爱好和专业相符,但他们还是受了深圳热潮的影响,决定辞职到深圳去,照文波的说法是:不想过现在就可以预见未来一生的生活。
当时,他俩都已经是市里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特别是张文波,被市里一些评论家看成是未来市文坛的一颗希望之星,他的作品经常登上全国一些大刊物。平时,张文波豪气干云,开口闭口喜欢说马尔克斯,于是我们就给他取个外号叫马尔克斯。
在所有文友中,我与张文波最好。
席间,大家纷纷举杯为他俩献上美好的祝福。我举杯说:“文波、杨娜,你们志向远大,祝你们在深圳那片热土上大有作为,事业成功,文学取得丰硕的成果,爱情,早开花早结果!”
最后,一个大哥提议大家一人赞助点钱,也是对他们的实际支持。我赞助了200元。
二、
文波和杨娜走后,一直没有消息。随着改革开放,也随着年龄的增大,人们的关注点越来越放到生活和事业上,文学社的聚会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聚会一次,大家都说,写作的热情越来越消减了,越来越顾不上了。是呀,正是上有老小有小的时候,事业也才起步,大家都一天忙于生计,文学,不过是一个茶余饭后的爱好,我们现在消遣不起。
后来,有些人就根本就不写了,来聚会,纯粹是因为朋友,他们的口中已经很难出现文学一词了。说得最多的是生活,工作,钱。
大家问起文波和杨娜,都说不知道,没有消息。
都是在五年以后的一个冬天,我在市中心的一个商场的门口碰见了文波。当时我正从商场里出来,他刚好要进去。我看见一个人,像文波,但又有些不确定,不敢招呼。
因为我印象中的文波从来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平时穿着也很讲究,衬衫洁白,外套熨烫得非常妥帖,皮鞋擦得铮亮,头发永远打理得整整齐齐。而眼前的这个人,却穿着一件灰色的劣质防寒服,下穿一条皱巴巴的黄色裤子,脚上的皮鞋沾着一些黄泥,头发也很凌乱,就像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
我正在犹豫,他却突然眼睛一亮,抬手喊出了我的名字。
“文波!”我不顾他一身的风尘,与他拥抱到了一起,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
“这些年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写一封信?”
“唉,一言难尽!”文波说,他昨天才回来,这次回来是因为母亲病了,回来看看。
他说他要到商场去买一顶帽子。我就说:“我陪你去,一会买了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我与他一同向商场里走去。在买帽子时,他选了又选,看起的,嫌贵了,便宜的,又太差了。这还是以前的文波吗?那个潇洒劲哪儿去了?我看他长时间举棋不定,拿起一顶帽子看了又看,但又摇了摇头准备放下,我就对售货员说:“就买这顶!”文波正有些诧异,我已经掏出了钱,递给售货员。我对文波说:“文波,就当我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
文波不好说什么了,我看见他的眼圈一下红了。
从商场出来后,我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我说:“文波,走,我们到我们分别那个晚上的那个地方去!”
我叫出租车开到了我们五年前那个江边大排档边,找到了那天一起吃火锅的那张桌子,这夜晚只有我和文波两个人,但我们相信都会想起那个夜晚热烈的情景。看得出,文波也确实有些激动。
在埋头猛吃了一阵子火锅,狠喝了几大杯啤酒之后,我问:“文波,你告诉我,你们究竟怎样了?杨娜呢?她怎么没回来?”
文波头都没抬,淡淡地说:“已经分手了!”
“什么?这都是为什么?”我有些愤怒,因为,其实我都在心里喜欢着杨娜,那么好的姑娘,不明白这文波怎么就放弃她了?
文波抬起头有些忧伤地看着我有些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我问。”
文波说:“你也看见了,我这副落魄样,哪像是过得好的嘛?深圳,不是那么好混的。我就来给你说说我的深圳经历吧!”
以下只记录文波一个人说的,其中我的部分就忽略了:
我们去深圳后,那时,深圳的建设也还是早期阶段,工作岗位多,但适合我们的不多,竞争的人却很多,我干过,办公室主任,门市部主管等,杨娜干过房地产售房员,酒店前台等,但都干不长。为了在深圳立足,我有时只好去找那些体力活,真正与农民工抢岗位。干过电子元件厂的流水线,在化工厂扛过包,到停车场做过保安。
每天住在城中村里,与站街女,打工仔为伍,我和杨娜都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这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
直到杨娜去夜总会做了陪酒女。
杨娜说,她只是陪陪酒,唱唱歌,不做出格的事情。我虽然相信,但是心里那个痛呀。
我跟杨娜说,我们要自己当老板,那样才能改变我们的人生。我计划着存点钱,去盘一个摊位下来,卖电子元件,以后赚了钱,就租下一个门面,再赚了钱,就开一家公司。
但钱存起来好慢,工作也不稳定,在没有工作时,就只有杨娜拿回的钱,我倒还成了吃软饭的了。
杨娜越来越爱穿着打扮了,那天,她穿了一套高档的裙装回来,我问她哪来的钱?她说一个老板送给她的。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天,杨娜问我,开公司要多少钱?我说二十万。
那天晚上,杨娜没有回来,第二天,她一脸疲惫地回来,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捆钱说,这是二十万,给你,去租一个门面开公司吧。
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把钱扔到地上,然后摔门而出。
杨娜在后边喊:文波,别离开我,只有这一次,以后就是我们自己过了!
但我没有回头。
后来?后来我在华强北摆地摊,卖碟片,不准备回来,还是想挣够钱去租一个门面。
杨娜吗?她过得比我好,女人在深圳比我们男人有优势,她跟了那个老板。
文学?现在是生存第一,我都忘了马尔克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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