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出生的这个破落小城,太阳出来绯红,晒得石头绑硬,推开窗户,仿佛就能摸到山,山上长花花谢,长草草死,想找一个把自己活埋的地方,都得拿着榔头什么的挖上几天,只要你不怕被人误以为在挖人祖坟。唯一有点灵气的是一条浑浊的江,还有人工种植的夹竹桃,三角梅,一年四季都开着红艳艳的花,一波又一波,乐此不疲,看得人崩溃,石头、江水、夹竹桃,造就了我以后浑屯的大脑和稀里糊涂的性格。
小城仅有的几所学校,仿佛独生子女,所有的小孩都要塞给它,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如同阴魂不散,“大客”就是我的死对头,之所以叫她“大客”,是因为她的爸爸是大客司机,一到春天,老师就带我们去山坡上挖个洞洞煮饭,美其名曰“春游”,或者去为英雄扫墓,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去敬老院扫个地,洒个水,再集体扯着脖子吼一声---爷爷奶奶好。弄得那些可怜的老人一个个颤颤惊惊,哭笑都不由自己。
每到这些时候,“大客”老爹的车就如期而来,副驾的位置永远坐着老师,老师永远抱着“大客”。彼时,人人都恨不能自己有一个开大客的老爹。
“大客”长得很端正严谨,大家都先知先觉地认为,她长大后是个美人,恨不能为她打个雕相作为纪念。最要命的是,“大客”学习也很好,“大客”的妈又很喜欢拿她炫耀,我的妈又很喜欢“攀比”。所以,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大客”如果读了一本书,她妈就像母鸡下蛋似的,炫耀不止。我家宝贝把《上下五千年》看了大半本了。我妈立马不吃亏地回敬,我家宝贝都看完了,天地良心,我妈说这话时,我压根不知道《上下五千年》是个啥东西,但我很快就知道它是啥东西了,我老妈是吹牛、买书两不误,可是,那本《上下五千年》都被我拿来折了纸飞机,一天扯一张,扯了好久都扯不完。
偶尔,“大客”也会和我们一起玩儿,但不一会儿,就会传来她妈妈凄惨而惊忪的嚎叫。我们都以为“大客”会被很很揍一吨,可是,一旦“大客”应声而答“妈妈,我在这里”。她妈妈立马变得又温柔又敦厚,“宝贝儿,回家做卷子了”。让所有的人都虚惊了一场,“大客”就依依不舍地和我们挥手告别。
“大客”在学校参加了诸如:广播站、合唱团、文学社.....就差没入党了。这些组织我也参加过,终因耐力不够,最后一一退出,是金子总会闪光的,“大客”最终成了金子,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人又长得极其漂亮,我们都觉得她会有一个不错的未来,“大客”的妈妈也兴奋得差点蒸发掉,但大三那年,“大客”被接回了家,因为,她摔断了腿,之所以摔断了腿,是因为她跳楼,之所以要跳楼,是因为她恋爱未遂,之所以未遂,是因为她喜欢了一个特别优秀,却又十分贫穷,还万分倔强的男孩。之所以没摔死,是因为楼层不高。大家都为她惋惜,觉得她为一个穷书生跳楼不值得,好象她为一个大款跳楼就值得似的。
后来,“大客”还是可以走路,只是走得一摇一摆,为一个穷书生而选择了自杀,她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有什么关系?终究是爱了一场,就够了。若再追问下去,必定是一些解释、开脱、愤怒、辩解、伤害……无人可以主宰情场爱海。最后的结局都是身不由已。
我很害怕见到“大客”,可我又常常想起她,童年的那个秋天,我对“大客”说:把你作业本拿我抄,“大客”回答:不行的呀,我拿给你抄,是害了你,我可以讲给你听的。然后,我们蹲在厕所后面的那棵凤凰树下,她在纸上一步一步地给我演算,洁白的纸迎着深秋的阳光,闪花了我的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