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大姨下地,一条望不见头的垄。垄那头,暮色里姨夫在挥着锄头,我一个人去田野里玩时,姨夫见到总会把我骂回去。
姨夫是山东人,有着山东人的暴烈脾气。一次过年,大概是因为姥姥的养老问题,他向我的父亲挥了扫帚。
我怕他,也喜欢他。在我的童年,只有姨夫与姥姥陪我玩过,陪我玩纸牌。姨夫有只布满茶垢的搪瓷大茶缸,与我玩纸牌时,一边偷牌一边喝茶,嘿嘿的笑,嘴巴里只有几颗牙。
我母亲说姨夫年轻时牙齿非常漂亮,但牙质不好,陆续的掉,姨夫姓田,五十岁以后,旁人喊他田豁牙子。
母亲幼时跟随大姨生活,母亲与大姨相差十六岁。东北人睡大通炕,一天晚上大姨不在家。姨夫把饭桌放到炕中间,与当时十几岁的母亲一人睡一边。
年幼的母亲跟着大姨,从辽阳、沈阳、锦州四处辗转,最终落脚在朝阳,姨夫安排16岁的母亲去了朝阳照相馆。母亲把大姨家当作娘家,大约也把姨夫代入了父亲的角色。
后来长年酗酒的姨夫身体越来越不好,在一个幽寂的傍晚,在姨家我正准备出去看露天电影,偶然听见大姨对姨夫忧心忡忡的说,不会是a症吧,怎么打个针针眼都不愈合?
姨夫是89年初去世的,享年66岁,从确诊到离世三个月时间。一天中午,母亲去医院看望他,他拉着母亲不让走。等母亲下了班再去,人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