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徐公孰 于 2023-11-21 10:32 编辑
“《论语》《孟子》只剩读着,便自意足。若以语言解着,意便不足。某始作此二书文字,既而思之,又似剩。只有些先儒错会处,却待与整理过。”
上是《近思录》里一段话,伊川先生说的。这个“剩”字用得特有意思。这一段话,主旨是体会“语言”与“意味”的关系。“《论语》《孟子》只需多读,多诵,意韵便自见自足。如果一字一解,一句一析,便意味不足。他自己读书,开始也会觉得“文字…有些剩”,“语言”与“意味”互相不好协调,“语言”有时浅薄载不动“意味”,有时“语言”繁冗遮蔽“意味”。
写字始知“言”与“意”相生难,易相克,读书便知「不以文害辞」。“文,文字之文。举一字则是文,成句是辞。《诗》爲解一字不行,却迁就他说。自是作文当如此。”写文章,字要处处讲究,有时候却不得不将就。然则读书,亦要“迁就”。
将就,是因为不自由,“言不称意,意不逮物”,难于尽忠也。迁就,是因为恕道,宽容别人的不自由,同情别人的不容易。迁就并非拣择,有拣择便是不平等,便是以自己的私心强加强减强除强乘人家的主意。比如
吕晋伯问:“且将《语》《孟》紧要处看,如何?”伊川曰:“固是好,然若有得,终不浃洽。盖吾道非如释氏,一见了便从空寂去。”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只拣择紧要处上手,细处不踏实,终究会落空。大乘佛法就是这个病根儿,小事化大,大事化了,最后落空,遁入空门空山。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细处实落,大处清而不空。譬如《中庸》之书,
“其书虽是杂记,更不分精粗,一滚说了。”
好就好在“一滚说了”,不分精粗,天下平等,没有拣择。“今人语道,多说高,便遗却卑。说本,便遗却末”,如此则养成势力眼。人家“一滚说了”,咱家却不可能“一滚悟了”,也不可能就“一滚行了”。咱需要将就养心,迁就修身,俯就做事,实实落落地立于当下,立得住,时时执中而行,行得稳,知几识大用小,致得远。
将就,迁就,俯就,都是在场的,都是进行时的,这是古人读书法,也是作人的心法,惬心贵当,讲究一个当字。胡适之辈不懂惬心贵当,好为过当大言,开出“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却超出国人基本的精力。而他自诩那“也是一个法门”,更是毁书毁人。何以言哉?
这个法门可以叫做“历史的国学研究法”,以事后诸葛亮的视角读书,完全不在场,因此是读死书。更是只论拣择而不论读书人的心性,不讲究将就与迁就,即便读,也是读死书,终也落空。古人的书,要读活,唯一的法子就是读出古书的意,读出古人的志。今人若要自己契合古人的意与志,就要慢慢涵养,勿忘勿助。胡适之的书目,只是教人从字句上拔苗助长,不知安根养正,徒自扰,更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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