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的关中,南山悠悠,八水萦绕,从潼关到宝鸡的八百里川道,处处茂密的竹林,许多地方种着水稻。 无须网罾,徒手便能在河里捉到极肥的鳜鱼、四五斤重的甲鱼、二尺来长的鳝。秋深时节,路边的鲜货车子,小饭馆的玻璃窗,处处挂着黄澄澄野生螃蟹。 那时关中农村不怎么吃河鲜。许是嫌腥,许嫌它刺多。渭河有极大的野生鲤鱼,洪水冲进田里,村民把它撮成堆,羼些黄土,沤做肥料。 偌大的西安,炭市街外,其他地方见不到卖鱼的。老乡下地时偶然捕得数条,柳枝穿着,阳光里扑闪闪的亮,提着在路边卖。 支援内地建设的人中,东北人的生活方式对关中影响最大。钓鱼、打猎,进山采猕猴桃。到了六十年代,渔猎虽未成为关中人的休闲,吃鱼的却见多了。 我一直奇怪六十年代初的天灾人祸里。饿着肚子的老陕怎么就想不到去河里捕些鱼补充一下营养。白白便宜了那些外乡人,他们往往竭泽而渔,河鲜便越来越少。 以后当局大修水库,野生河鲜几近灭绝。红白喜事买不到鱼,酒席上常以木雕的鱼代替。浇一勺卤端来摆在席上,就算吃了。 我自幼厌恶荤腥,及至渐长走南闯北,断然不吃遂不可能。却依然不乐意去海南等地,晚间常在宾馆泡一碗方便面找补。 七十年代到了北京,刚下火车便被首都物资供应之充分惊倒。卖鱼的店里都挂着图片,提示人们不要误食了河豚。 此前只知河豚有毒,但江浙人拼了命要吃。改革开放初有个老陕在南方吃了人家招待的河豚,犯了纪律,丢了乌纱。 日本人曾把火器之犀利者、清酒之暴烈者、有罹性病之虞的娼妓呼为铁炮。因贪口腹之欲丢了乌纱,则当年河豚不啻铁炮。 我的头一次吃河豚是在九州的福冈,那里能吃到河豚的饭馆只有两家。鲜活的河豚拿来先让你看,复端下去批做薄片,分盛各自碟内,蘸着酱和小葱,喝着清酒慢慢地品,是当地餍客的至味。 在日本流传着许多幽默、香艳,抑或悲惨的逸事。松尾芭蕉反复挣扎,终未抵住河豚的诱惑,事后吟道: “啊呀没事矣 昨夜平安过去了 餍河豚汤汁” 便是我般老陕无法理解的。 而今不仅我们的子女,多数关中人不但食鱼,品评河鲜、海鲜的段位还不低。据说多吃鱼可补脑,变得机智、远见,不像老关中那么固执保守。大量的养殖也使河豚成了平民得以一尝的硬菜,不复铁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