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几次了。她问。最近真的梦见自己死了,等着埋葬。那种死而有知的感觉,真是令人难受啊。且不能入土为安呢。
而在此之前的清明节前。她梦到了去世已久的奶奶。梦中情境与梦见她自己死了等着埋葬一样。只不过那个梦里等着下葬是奶奶。
奶奶去世,她未能回家奔丧。故这次在梦里亲历了一回。梦中情景,犹记如新:她与母亲在古老的蜻蜓树下给奶奶烧纸钱,烧着烧着,纸钱里夹着许多一元的真钱。想起来了,那些一元小小的纸币,多么像幼时积攒在床底下的零花钱啊。于是她与母亲在火光中搜救,救出来几张小一元纸币。
而这时,她与母亲看见父亲与爷爷及叔辈们扶着奶奶的棺椁,从跟前走过。奶奶要去的地方,是属于她小时候的自留地那个方向。
因为她与弟弟超生,所以没有田地。所幸祖辈们有自己开垦一些土地,于是便将那方地划给了她,并告知她说:你有土地,这自留地就是属于你的。幼时的她觉得自己也有了土地,为之雀跃。
奶奶之所以要埋葬在那里,是因为姑姑她说那个方位可以看见自家的房屋,可以看见水井,柏树,看见自己的儿孙们从那条必经之路行过……
奶奶第一个住在了那里,爷爷是第二个,父亲是第三个。
清明节前她对母亲说想要回去。母亲叮嘱她不要回来,因为一回来又要花不少路费。她说她想回去看孩子,孩子感冒发烧了。她其实最想的是清明节回去给爷爷奶奶父亲上坟,因为那个梦。她还没有告诉母亲,只是说一定会回去,她知道母亲阻止不了她,尽管她一响唯母命是从。
清明节那天,由县经镇,才能回到村里。镇上所有的门店摊位跟前皆花团锦簇,她看了一路,都醉了。这些好看的花,都是祭祖要用的吗?她问姑姑。姑姑说,嗯。那我们也买一些吧,插在他们坟上。
车子停在一个门店前。门口好多祭扫用品,有路路通那种样式的假钱,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美丽的花。姑姑挑了三枝一模一样的大黄花,一视同仁。她则买了两枝小的,一束大的。她想着最大最美的花应该插在父亲的坟上,父亲一生好面子,且跟她最亲近。末了她又改变了主意,最大最美的花要插在奶奶坟上,因为奶奶也是女人,女人爱美,这一点亘古未变。就当是圆节前那个梦见奶奶的梦。她还买了一打路路通,想着坟上烧给他们。姑姑见她买了路路通,也跟着买了好多。
当日,她带着孩子随族人上了山。六七岁的孩子,感冒发烧未好。她问孩子,你想去吗?想去妈妈就带你去。她知道孩子想去,其实她自己更想去。如此机会,怎能错过。
雨后的空气别样清新。她牵着孩子,小心翼翼行过后山那些弯弯曲曲的山径。小时候,她和小伙伴们经常来后山拾柴,踩蘑菇,寻猪草。儿时的后山路面平坦空旷,很好行路。而今还土为林,村民们都不种地了,土地随之荒芜,杂草丛生。因是清明,村民自发割去路边杂草,劈了一条小径,才得以入山。
祭扫的第一座坟里埋的是谁?堂叔说是祖婆,即爷爷的母亲,名唤红秀奶奶的——自然是叔叔们的奶奶。祖婆坟前,长满了竹子。这个季节,是山上出笋的时候,那种手指大小的竹笋,清脆娇嫩,宛如碧玉。与蘑菇一样当得起山珍这个词,绝非徒有虚名。
她拉着孩子在祖婆坟前跪拜,祭祀完毕。见那些竹子长的真好,可以用来插花,所谓竹子开花。她便摘了几株在手上。 一枝竹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多烂漫啊。小时候她与伙伴们经常给竹子开花。在山野采一些各色各样的小花,去除每一根分叉的竹蕊,然后把小花插在竹枝上,这样竹子便开花了。粉的白的红的紫的黄的,都有。
她当时是这样想的,想着将竹子开花拍个照发给他看。可未必是这样做的。一路下来,并没有看见儿时那些好看且适宜嫁接给竹子的荆棘花。一路看着孩子,微信里应付着弟媳的质问。弟媳怪她不应该带孩子上山,说山上露水湿气重,孩子感冒未好,受不住。
果然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她心里想。竟未能想到这些,只知道山上好玩,要带着孩子一起,让他也感受这山野美景,这才是童年应该做的事。至于那些病痛,且随它吧。于是她便不再理会弟媳的信息,继续跟着大部队前行,一个挨一个的跪拜,听叔辈们津津乐道,讲那些从前,那些长眠于地下的亲者,她(她)们所历经的那些往昔。
终于到了爷爷奶奶父亲坟前,她亲手把花插上,坟头摇曳生姿,是真好看了许多。
爷爷奶奶,爸爸,我回来了,我来看你们了。你们还好吗?她在心里问询。会保佑我们的吧。不消说,肯定会。冥冥之中传来跫音。孩子们抢着烧路路通,一张张红,夹杂着纸钱燃烧,她的脸因靠近火而更红了。这是梦里?她有些恍惚。这不是梦,这是圆梦,这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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