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岸镇长最近有点烦。眼见到年关了,全镇800多人公职人员的工资还没有着落。头天镇中心小学的金豆豆校长来办公室,一进门就擦鼻涕抹眼泪,哭的那叫一个花容失色,我见犹怜。
“镇长啊,三个月没发工资,教职工家家都揭不开锅啦!这个年你还让不让大家伙过了?呜呜呜……”
“这么严重?不是号召农村学生家长无偿献血了吗?怎么?血站给你们的款没到位?”
“卖血那点钱怎么能补上窟窿呀?再说,中心血站讲血太多了要去库存不收了呀。”
“呜呜呜”,豆豆一把一把地从办公桌上纸巾盒里扯纸巾,哭得稀里哗啦。
“豆豆校长啊,你一定要相信镇党委,相信组织,困难都是暂时的,前途是光明的,任何时候理想和信念不能丢。咳咳,今晚我们镇领导要招待几个大老板,只要他们同意把地买下来,啥啥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你抓紧回去准备一下,叫上几个年轻女老师陪陪酒。对了,让那个知音老师来,她的酒量真不赖,上次硬是把李副县长给灌到桌子底下了哈哈”
镇医院的花医生带领一帮医护人员爬上楼顶讨薪。魏县长亲自打来电话,严令一方面控制舆情,另一方面用霹雳手段打击肇事带头人员。
“狗肉馆!狗肉馆失火案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吧?消防认定是人为故意纵火,人呢?抓不到嫌犯怎么向那么多被波及的商户交代?”
“哦哦对对对,我正要汇报呢。目前我们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人,正在甄别,就快收网了。”
“老柳啊”,上岸推过来一杯茶,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柳所长。
“老柳啊,不是我难为你们,一家狗肉馆倒没啥,关键是整条商业街都被烧得乱七八糟,影响太大了!党委会上定了调,年前必须破案,给群众一个交代。这个完成不了,你们派出所小金库,嗯嗯,里面罚没截留听说有小300万了吧?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全都得交给镇政府统筹安排。”
“别别别啊镇长!我手下的弟兄们都指望着这点钱过年呢,这钱你拿走了,他们还不得把我剁吧剁吧当狗肉吃了……”
2、柳所长的头大了。他心事重重地推开了刑侦组的门。里面乌烟瘴气,每人手里拿着一根甘蔗吱啦吱啦地嚼着,地上满是甘蔗渣、烟头,警械、防弹衣被胡乱地丢在墙角。
协警龚力力忙站起身热情地招呼着,又递上一根削好的甘蔗。
“刚才我们和城管一起执法,没收了一车甘蔗,挺甜的。那个傻老头这会儿还在院子里蹲着等着要车呢。”
“我告诉你们,狗肉馆的案子不破,这个年谁都过不好,罚没款都得上交镇政府!”
屋子里霎那间沉静下来,继而又像开锅似的喧嚣了起来,有骂娘的,有叹气的。
刑侦组长华若叶没有吭声,只是一口一口狠狠地咬着甘蔗,神色有些吓人。
柳所把手一扬,又用力拍了几下手,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都别他娘的吵吵了!办正事儿,现在分析案情。那啥,开始之前还有个小事安排,龚力力,你带两个人去医院把花大夫带回来,先控制起来,还有把在网上胡乱发医护讨薪的闲大喷子也抓起来。”
专案组一致认为,这起纵火案是当地爱狗人士所为。华组长详细介绍了案件进展。
“根据现场勘验,江南狗肉馆的厨房是第一燃烧点,现场发现煤油桶、打火机等燃烧残余物,消防部门已经排除煤气泄漏、电路老化等自燃因素,因此属于故意纵火。从走访排查的情况看,尤其是狗肉馆老板江南的陈述,他本人没有仇家和经济纠纷事件,排除恶意报复作案。在案发前的一段时间里,经常有爱狗人士前来抗议,阻挠正常营业。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这些爱狗人士以绰号为螃蟹和天干物燥为首,尤其是这个天干物燥,大家仔细分析一下这个名字,是不是妥妥的一个纵火犯啊?”
强烈的灯光照射在一张苍白的脸上,虽然已是冬季,天干的脸上依然挂满了汗滴。
“我没放火!起火那阵儿我正在打麻将啊,你们为什么不去调查?”
“不许狡辩!就说你是不是反对吃狗肉,有没有到狗肉馆去捣过乱?”
“我是反对吃狗肉,是去抗议过,但总不至于去放火啊!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呵呵,好人?好人能叫天干物燥吗?说说吧,你不想纵火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
华若叶接着追问:“有个绰号叫螃蟹的你认识吧?是不是你的同伙?”
草帽双手插兜,踢踢踏踏踢着饮料罐,百无聊赖地溜达着。远远看到酒馆老板娘端着盘子,坐在店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向自己招手。
“想你个大头鬼呦!老娘想钱啦。快把账结了,眼瞅着过年了,敢情你要赊到来年吗?”
酒巷的另一头连着商业街,大火之后,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小炸毛啃着西瓜漫无目的地走着。好无聊啊,到哪儿看点热闹啊?
是色妞和玲珑,俩人披头散发满脸黑灰,正在奋力争夺一只平底锅。
肿么肥事吖?小炸毛兴奋地挨个打听。原来是色妞和玲珑同时在火灾废墟里发现了一只平底锅,互不相让就干起来了。弄清原委后,小炸毛那个乐呀,跳着脚鼓动。
一通的扎扎乎乎,旁边的老灭不高兴了,呛到:“掏鸡毛裆啊,没看见都穿着棉裤吗?”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最终都没搂住火,小炸毛和老灭也打起来了。
草帽走着走着,看到远处一大群人围拢,瓜客的直觉告诉他,有热闹看了!瞬间,那幸福的感觉像电流一样充满了全身。于是急匆匆地往前跑。
呲溜!一脚踩到了西瓜皮,摔得草帽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哎呦哟!是哪个缺德鬼乱丢西瓜皮啊?我要和你没完,哎呦……”
脚踝处肿胀了起来。即便这样,本着一个职业瓜客的敬业精神,草帽还是一瘸一拐地向前,加入了围观队伍。
门推不开。他绕到东窗,想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忽然听到江南两口子在说话。
“老公,听说镇里要严查纵火案,你放的这场火可别露馅了。”
“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咱踏踏实实地过年,等过了年,拿到保险的100万,咱们就远走高飞了。”
柳所,柳所,草帽把所长办公室推开一个门缝,探进来个脑袋四处张望,进门后仔细锁好门。
“我知道谁放火了。是江南,他,他自己把狗肉馆给点啦!”
柳所长眉头一皱,起身给草帽倒了杯水,和气地说:“别急,慢慢说。”
“草帽哇,这钱你先拿着,以后还会有奖励。可有一样,你今天的话只能跟我一个人讲,如果你做不到,就是干扰破案,后果有多严重就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表哥,三只腊狗已经做好了,今晚就给你送家去。还有,保险公司的人来了,说过了年才赔付,你那30万……”
放下电话,柳所长沉思了很久。他从墙上摘下“人民卫士”的牌匾,细心地擦拭着,这是几个月前省公安厅的表彰,分量很重。擦完之后,他把牌匾又端端正正地挂上。
“有个叫草帽的小混混你认识吧?你把他给我盯好了,找个赌博什么的由头先抓起来。”
全镇的公职人员年前只发放了一个月工资,到处怨声载道。做为一镇之长,上岸心里有些羞愧,不敢见人。走的时候戴上口罩,裹着大衣马甲,悄悄地钻进了车里,汽车后备箱里装满了土特产,还有柳所送来的一只腊狗。明天全家人都要飞海南过年了,想到即将到来的春节,即将开始的诗意天涯之旅,上岸不觉又忘掉了年前这些天的疲乏与狼狈。
派出所的拘留室里,天干和草帽手捧着冰凉的窝头,哼唱着“铁窗泪”。
值班协警龚力力在看春晚,这个年他很满意,纵火案初战告捷,年终奖金也算丰厚。
“喊什么喊!所长吩咐了,让你小子管好嘴巴,关到年后。你个大嘴蛙!”
北风呼啸着,卷起雪花,飞过派出所屋顶,飞过六星镇的酒巷、茶舍、杂货铺,夹杂着稀稀拉拉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