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残月关山 于 2024-1-11 09:58 编辑
幽兰很快就拿到了私家侦探拍下的丈夫出轨的照片。她之所以怀疑他,是因为这大半年来,一向顾家的他,一反常态地每周五晚上都要加班到八九点,而且她后来有几次周末晚八点钟接上美术班的孩子回家,发现公司配给他的轿车,从一个豪华别墅区大门开出来等红绿灯,牌照没错,开车的无疑是他。
一共六张照片,有两张距离太远,光线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个穿着他与丈夫相同衣服的男人,站在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身后,背景是一座别墅和一侧小凉亭的轮廓,其他几张比较清晰,幽兰给了侦探一笔不菲的酬金,两人两清了。
第三张照片,夏日夕阳,合欢树下的长椅上,女子的头靠在丈夫肩头,右手挽着他的左臂,面对镜头,长得十分年轻俏丽,一副幸福满足的表情,只是肤色苍白,很少接触阳光的样子。丈夫是侧脸,被女子遮住了一部分,看不清表情。第四张,还是长椅上两人的同一个姿势,丈夫闭着眼微笑,陶醉的样子。幽兰极力压着心中的怒气,看下一张,是那个凉亭里,两人面对面坐在桌旁,丈夫甜蜜地微笑着,表情不失礼貌。桌上有一个不大的蛋糕,点燃的两个数字形蜡烛,显示27岁生日。最后一张,女子的正脸,正在微闭双眼靠在椅背上双手合十,在作生日许愿。
27岁生日,应该是那女子的,丈夫36岁。多年的法律工作,使幽兰养成了不易冲动的性格,即使在丈夫出轨的铁证面前,她也还勉强能够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然后思考丈夫的为人和自己的对策。
“他的性格类型是属于能够适应所有女人的那种。”丈夫的博士生导师,也是他俩的月老这样说。是的,丈夫帅气、儒雅又风趣,是比较有女人缘的,但结婚十年了,他的对外交往一直很得体,对待家庭不仅仅是一如既往的关爱,还很会营造生活情趣,时常制造浪漫。以致她曾有耳闻,他公司里有人背后称他“老婆迷”。他们没有经历过传说的“七年之痒”,就算是他出轨的这些日子,也看不出他对她的爱有分毫不同。不过,他是做大型企业人力资源管理的,与人打交道十几年了,做得很出色,难保学不会善于伪装自己,投人所好。
平静下来,她又低头仔细看那些照片。那女子穿着素白的长裙,从款式看价格不菲,应该属于别墅区的高收入人群。她身材偏瘦,尽管是坐着,也可以看出身材比较高挑。一双生动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幽兰自己看着都喜欢,心生醋意。丈夫闭眼陶醉的那张,她发现他半张着嘴,似乎在说话,哦,他那应该是在眨眼时被抓拍的。嗯?最后这张凉亭下的,女子背后不远处的花丛旁,一把椅子的局部出现在照片的一角,它的结构有点特殊,再仔细辨认那两张模糊的照片上的椅子,她有了重大发现。看来那个侦探也许不是照相水平不专业,而是故意避开了什么。她打算亲自暗中去会一会那个女子。
去年秋天,同文在网上寻找招聘能够来公司工作的残疾人,因为根据规定,各个企业有义务按照员工人数,吸收一定比例的残疾人就业。一个女子的信息引起他的注意。她名叫远芳,26岁,哲学专业,两年前因交通事故造成腰部以下截瘫。信息中没有她的照片。公司的客户服务部需要这样一个能稳坐在办公室的人,主要从事解决电话预约、回访和投诉工作。
远芳是单亲家庭,父亲和二叔是省内著名的企业家。她从法国留学回来那年,父亲驾车带着她外出旅游,不料在高速路上遭遇车祸,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父亲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女儿。一场惨祸,远芳同时失去了挚爱的父亲,和站立行走的能力,在大学恋爱了两年的男友悄然而去,要不是二叔和家人看得紧,悲痛欲绝的她几次几乎追随父亲而去了。两年过去了,她至今无法走出那次罹难的阴影。网上的求职信息是堂弟为她发布的,希望通过走出家门,使她能够开阔视野,找到自己人生的价值。堂弟接到同文的电话,约他一起谈了姐姐的情况。
为了代表公司表达诚意和关切,同文特意买了一束红色康乃馨,当然,费用只能他自己负担。他按照住址来到远芳家门前的花园时,她独自一人坐在一个电动轮椅上,把一份报纸卷成筒,使劲去捅挂在头顶树枝上的鸟笼。晃动的鸟笼,惊得里面一对儿鹦鹉夫妻叽叽地叫着。他走过去,帮她摘下鸟笼放在她身边造型古朴的实木桌子上。她都没看他一眼,伸手打开鸟笼,把鹦鹉放飞了。
“阿弥陀佛!希望它们尽快适应自由的生活。”他双手合十,用充满磁性的男中音缓缓说道。然后除去桌子上花瓶中的旧花,换上了他带来的康乃馨。
“可是,你为什么要割下花儿们的头,把它们插在花瓶里示众。它们就不是生命吗?”她语调冷漠,两眼无神地凝视着那束血红的花。
“呃,呵呵。”他尴尬地笑笑,“这么说吧,从哲学的角度看是这样的。但是从生物学的角度,人类和它们的关系是共生关系。就是人们利用它们来美化生活,而它们依靠人类来生存繁衍。这就像是人类与粮食作物之间的关系一样。”
“那为什么不能像那两只鹦鹉那样,把它们放归自然,任由它们自由自在的生存呢?”
“嗯,这个问题现在有了一个新的观点。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觉得它们是在自由优雅地舞蹈,或者体育竞技吗?”他清了清嗓子,模仿央视动物世界主持人赵忠祥浑厚、舒缓的语调,“在天寒地冻的冰川雪原,偶尔你会看到一些小动物,出没在冰雪覆盖的旷野,它们不是在欣赏雪景,而是在觅食……”
她嗔了他一眼,脸上有了生动的笑意。
他一边潇洒地做着手势,一边抑扬顿挫,侃侃而谈,“那些野生的动植物,在荒野环境中生存繁衍看似非常自由的,其实它们在灾害频发和天敌出没的野外,不得不用尽一生的所有时间和精力来艰难觅食、繁衍,危险艰难的生存环境实际上大大限制了它们的自由,也缩短了它们的寿命。正因如此,智商进化了的人类才要走出荒蛮的旷野,建立起了城市来保护自己。当然这样的文明进步也带来了其他问题,比如头脑发达而肢体退化等等。呵呵,但是人类度己及人,将自己的生活与野生动物相比较,完全可以推论出:如果动物们的智力能够判断,它们绝不喜欢野外的生活。现在人们已经意识到,人类不能离开地球上其他生物而独立生存,所以我们对待动植物由役使和虐杀逐渐向保护和善用发展。”
“咯咯咯咯,你是演讲家吗?”她终于笑了。
他左手背后,右手抚在左胸,鞠了一躬说:“非常荣幸!尊敬的女士。我只是作为一个哲学爱好者,来向你请教。”
“哦?那你说说你对哲学有多少认识?”
“哲学是世界观、方法论。有一个哲学的基本问题,是物质和意识的关系问题。对于意识对物质的主观能动性,我最近有一点感悟。”
“说来我听听。”
“人,因为有意识而能感知自己的存在。为了增强自己的存在感,人会主动去感知周围的世界,参与这个世界的活动,并试图影响世界,实现自身存在的价值。具体到我们个人,比如,在意识健全方面,你我没有什么不同。现代科技的发展水平,也足以弥补那些身体不便利的人,使他们参与世界的活动几乎不受限制……”
听到这里,她眉头紧锁,突然烦躁地把面前桌子上的一摞书猛地推到地上。
他连忙转换话题:“聊了这么多,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而来吗?”
“你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就算是个坏人也好,谁想害我倒是帮我解脱了!哈哈哈哈,我幻想过被人绑架勒索,我会毫不犹豫地求他们撕票,哈哈哈哈……”她的笑声有点瘆人。
他挥挥手,仿佛要把她的想法赶开,驱散她心中的阴云一样。然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哦,我还以为你是过路的。”她语调缓和下来,这才抬头认真地打量他。
“其实,人生途中相识的,哪怕是最亲的人,也都像路人一样,早晚会离我而去的。”他拾起地上那些书来翻看,都是英文、法文版的最新西方文学作品。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足有一分钟,脸上飘过一抹红云,一丝调皮,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要考虑一下你们的招聘。你还会来吗?我需要当面开导。手机、上网联系都不要。”
“好吧,那就一言为定。”
同文后来去了远芳家多次,她最终没有接受那个工作。她不愿意面对别人的眼光,她想凭借自己扎实的的外文功底,做中外文学作品的翻译工作,同时自己也有志于文学创作。同文没有为公司招聘到她,但他很高兴自己对她的开导取得了满意的效果,两人的关系也越走越近,言语之中多了亲昵的言辞。几乎每个周五下班后,他都到她这里来。他们就这样走过冬春,交往了大半年。
夏末的一个周五傍晚,同文捧着一大束盛开白百合,像往常一样来到远芳家。这时,她已经有一部50多万字的法国长篇作品翻译成中文出版了,手头正在把一本中文书籍翻译成英文。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她转过轮椅,一脸柔情地看着他坐下。
“嗨!我有一个要求。”她的语调有点撒娇。
“我洗耳恭听。”他走到书桌前,微笑着把右耳稍微偏向她。
“如果我们互相不称呼名字,你会叫我什么呢?”
“呃,这个问题,我想……叫你鹦子,鹦鹉的鹦,行吗?”
“为什么呢?”
“我想起你放飞的鹦鹉,希望你放飞心灵。”
“那好啊!我就是鹦子。我想叫你……叫你爸爸,哈哈哈哈,爸爸,行吗?”
“啊?!”他脸红了,“我很老吗?”
“你不老,你和我爸爸一样好,反正我私下就这样叫你,不许不答应。”
“好……吧。”他把那束百合花插到花瓶里,摆在她面前的书桌上。
“爸爸,爸爸。”
“呃,呵呵,我真的不适应。”
“嘻嘻,反正你已经答应了……你孩子多大了?”
“8岁。”
她从花瓶里抽出一支百合,闻了闻,轻轻唱起来:
“仿佛如同一场梦
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
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
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
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
深情永不变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
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
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
野百合也有春天……”
他和着她的歌声轻轻吟唱。
沉默了一会儿,她有点悲凉地说:“爱和被爱,与我而言是不可企及的奢望。我就像这些离了根的花朵,在最艳丽的年华凋亡!”说着,她突然把花摔在桌面上,花蕊飞迸到他的白衬衣上,沾上了点点橘红色的花粉。
她按下情绪,抬头看着他歉意地笑笑,然后由衷地说:“你穿衬衣系领带很帅!”
他没有拂去那些花粉,而是拿起那支花,也闻了闻,说:“花儿是植物的生殖器官,人和动物也有。但是,从某种精神的层面上看,人的生殖器官与性交器官是不同的两种。”
“啊?!哈哈哈哈……你别逗了!哈哈哈哈……”
“嘘——!”他把右手食指压在自己的唇上,又开始演讲,“是有点危言耸听。我想说的是,人的性交器官,确切地说,男性女性之间交往的器官更应该是心,心灵,思想。这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生物所特有的。感情、爱恋产生于心灵,男女因感情而结合。”
“无性的爱情,红颜知己,或者柏拉图之恋?”她思忖着缓缓地说。
“你很能领会,大致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担心地看着她。
她突然向他伸出双手,眼泪闪着泪光,激动地说:“爸爸,我也可以爱吗?”
他心头一颤,迟疑着走近她。她用双臂抱着他的腰,侧头靠在他的腹上。过了一会儿,他分开她的手,咬咬牙,走向房门。他头也不敢回地走出去,手在背后关上门的时候,听见了她的低泣……
晚七点钟刚过,同文回到家。幽兰很奇怪丈夫这个周末回来得这么早,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有心事。他对她的关切支吾了两句,就进了书房。
他此刻正陷落在满怀愧疚和自责的情绪中。当远芳向他伸出双手时,两人的心灵相碰触,激起了感情的电弧,产生了相同的冲动。但是,既然他宣称心灵是异性交媾的器官,两人交往以来关系发展到今天的程度,毫无疑问,他是出轨了,尽管是精神上的。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觉得无法面对幽兰,也伤害了远芳。
丈夫在书房里许久没有动静,像平常丈夫晚间工作时一样,幽兰热了一杯牛奶端进书房。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见她坐到自己身旁,依然关切地望着自己,忙接过牛奶来喝,掩饰自己心中的波澜。喝罢,她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平静地问他:“你爱上她了?”
他一愣,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从她的表情读出了她已然知道远芳,想了想,默默地点头。
“那,你爱我吗?”
他迎着她的目光认真点头。
她依然平静地说:“嗯,我确信,你对我的爱没有减少半分。她从我这里分去的只有少量的,与你共处的时间。”
他睁大眼睛看她,更加意外的表情,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大度、豁达。她把身子移近他,两手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柔地说:“我们的法律规定了一夫一妻的家庭制度,这是为了维护家庭和社会的稳定。反过来呢,我觉得,在不妨碍家庭和社会稳定的前提下,一个人,男人或女人,是不是可以爱不只一个人呢?现实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比如林徽因之与梁思成和金岳霖,林语堂之与廖翠凤和陈锦端。这样的案例不少见,只是很多人都埋在心底,甚至带入天国。”
妻子是离了工作就寡言少语的人,今天却对他说了这么多入情入理的话,她的宽宏大度让他大为感动,他把她揽入怀里。
她享受着丈夫的温存,继续说:“那个女孩我见到了,但没有打扰她。我相信你的眼光,要不然你当初也选不到这么优秀的我,呵呵,而且一直爱着。以后周五,你还去吧!只有周五,好吗?”
“嗯。”他把脸埋进她的胸前,她喘息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抱起她向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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