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鲍叔牙来的时候,俺正一手捏着着煎饼,一手抓着猪头肉。面前桌上,是一碟黄豆酱,两根大葱,还有满满的一大碗肉汤。那肉汤,很香。那时候,俺以为,这样的日子,还有还长很长。那时候,俺叫小白,一个一听就人畜无害的可爱名字,一个人见人爱的帅小伙子。好吧,最后一句,你们可以忽略掉它。俺只是想说,那时候,俺还没杀过人,虽然很多人在杀人;后来,后来俺开始杀人了,于是,那些杀人的慢慢就少了。遗憾的是,俺并不确定,被杀的,是否也少了。老鲍说,这就不是俺该考虑的事儿。”那些事儿,总得有人做的嘛。“他满不在乎的说。
“公子,大事不好了,赶快跟俺走。”老鲍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兴奋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着急,就像肉汤上那层薄薄的油花儿。
那是俺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忠义之士。
流亡
俺跑了,跑的时候,老鲍他们坚信俺能回来,坐上那个位子。他们觉得,这是为俺好。虽然,就在刚刚,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就被人给杀了。那个人,是俺大哥,那个手把手教过俺怎么用煎饼卷大葱的人;那个吃大葱的时候,总是自己吃葱叶,把葱白留给俺的人。他死了,用老鲍的话说,这事儿,对俺,是好机会。“出去逛游一圈儿,再回来,咱们就不一样啦。”老鲍在路上总是这么说,给俺打气儿,也给他自己打气儿。他的老婆孩子都留在国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看样子,他并不担心。这人,心真大。
“咱们何苦去夺那个位子?”躺在停靠在野外的敞篷牛车上,看着满天星星,俺叹道。
“复位,是复位!俺说多少遍了,公子你得记住啊。”他严肃地说:“那本来就该是咱的。”
复位
或许他说得对,也就是在外一年吧,俺就回来坐上了那个位子。这轻松,让人难以相信。如果不是管仲射了俺一下,俺可能会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个梦。但现在,俺知道,俺是活着的齐公,而死在梦里的,是俺其他的家人。家人,这个词儿,俺已经很久没说过了,老管和老鲍他们都不让俺说。“您可长点儿心吧。”他们满脸怒其不争的说:“您得让他们觉得这个国、这个家就您一个人,您是唯一的代表,这样他们才会敬畏您。”他们也是为俺好,这个俺知道,俺也不想像大哥那样,被人给干掉。死了,就吃不到煎饼,吃不到猪头肉,也吃不到大葱蘸酱了。
“老管,以后跟俺混吧,有肉吃,有煎饼。”当时,俺这么劝管仲。
老鲍被俺这话臊得满脸通红,他觉得这话不够档次,捅了俺后腰一下,小声提醒道:“说蓝图,蓝图啊。”
可随后,管仲纳头便拜的样子,几乎闪瞎了他的眼睛。
“老管,你也太不矜持了。”事后,他这么对老管说:“难道不该扭捏一下吗?”
“俺觉得公子说话敞亮。”老管笑眯眯地说:“他是个实在人。”
称霸
老管他们是有本事的,老百姓的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虽然,俺其实也不是很关心他们过得怎么样,但好比总比坏好,至少,不会那么容易出来搞事儿。太平,还有什么比太平更好呢?太平了,俺才能安稳地在家里吃吃喝喝,听听大嫚们唱唱小调儿。偶尔,给孩子们讲讲当年逃亡路上的趣事儿,逗得他们咯咯笑。俺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只是,老管和老鲍他们并不满足。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说这话的是老鲍。
“天下大乱,您既然有这能耐,就该肩负起责任,能帮一家是一家嘛。”老管也在边上帮腔。
知道他哥俩又想搞事情了,俺想说,俺没那么大能耐,只是,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大老爷们,有些话,不好说的。
后来,后来就是东征西讨,一次次战争,一次次会盟。每次战争,都会死很多人,多得让俺心惊胆战。每当这时候,老鲍他们就说:“他们死得更多,怕个球?!”
每次会盟,都会有很多桌子好吃的,满满摆在那儿,但真正吃的人却很少,看着那些放冷了的鸡鸭鱼肉,俺就觉着心疼:“老管啊,下次咱们上点煎饼大葱就好了,反正他们也不吃。”
老管总是一翻白眼,权当没听见。他一门心思想着让俺当天下人的老大,据说那是老鲍的意愿。
“老鲍最大的愿望?”我嘟囔着:“他最大的愿望,不是落花县那个姓牛的姑娘?”
黄昏
或许,老管是真没听见,他老了,耳朵不像以前那么好使了。那天,俺俩在宫墙下边,嗑着瓜子晒太阳的时候,俺给他说了个新学的段子,他都没听见。他老了,俺也老了,操了一辈子心,最后,也不过是在这里嗑瓜子晒太阳。俺这话说得很轻,以为他不会听到,但他闷了一会儿,竟然叹息了一声,说:“有些路,一旦上去,就没法回头了。这事儿吧,也说不上对错,也只能是想想那些没命晒太阳的了。”看他满脸惘然的样子,俺觉得很对不住他,他为俺的霸业努力奋斗了一辈子,最后却没能赢得俺发自内心的认可,此处,应该有掌声的。
“老管,不管怎么说,史书上会记得你的。”俺宽慰道。
“随他们去吧。”老管笑了:“那玩意儿记住的你,还是你吗?”
俩老头哈哈大笑,笑声中,俺仿佛又看到了齐国的王旗迎风招展,一队队健儿开赴前线的样子。他们中的多数,再也没有回来。那些鲜血,跟史书里的一个霸字,孰轻孰重,俺也终于分不清。
如果老鲍在,他一定会说:“拉倒吧,这就不是你该想的事儿!”
撒手
老鲍走了,老管也走了,留下偌大一份基业给俺。他们倒没说让俺好好守着,老管临走的时候,看了俺半天,就只憋出一句话:“你看着办吧,这么多年,也难为你了。”
他们走了,俺心里空落落的。从那天起,俺就成天跟易牙他们混在一起了,吃吃喝喝,听听小曲儿。俺想,这大约就是昏君的样子了,未来的史书上,一定会写:“他是曾经的霸主,但他有一个昏庸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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