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西施

河蚌-赌徒

夜深人静，哦不，呼噜声此起彼伏。王大骑坐在树杈上，嘴里咀嚼着一根新鲜的草茎，略带咸腥的清香于唇齿之间流转，有种别样的舒畅。天上挂着半个胖胖的月亮，既不是满月的丰腴优雅，也不是弦月的娇俏婉约，那是王大梦想过的儿子的模样；却又像一把宽宽的菜刀。菜刀，是的，菜刀，王大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身边的大刀片子，又想起来沿街叫卖的那个老实人。没人知道，落草之前，他是卖豆腐的；比起卖菜的河蚌和卖牛肉面的牛二，他并不更暴力。那把切豆腐的刀，就如天上的半轮月亮一样，看起来很近，却已经摸不着了。“切豆腐的刀，也是可以用来切人的。”王大想。

王大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喽罗，不但不是喽罗，他正是黑风寨的寨主。虽然手下只有十来号小弟，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民风淳朴的落花县成为一号人物。他并不残暴，之所以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靠的也不是武力超群，或者计谋出众，而是勤劳——“他是黑风寨唯一愿意后半夜站岗的喽罗。”这就是老寨主选择传位给他的理由。于是，在王大连续看了三年月亮之后，他成了这片方圆百里山林的主人。没有人知道，王大之所以愿意后半夜站岗，并不是出于江湖义气，而是，他睡不着。后半夜，恰是磨豆腐的时间。过去，每天那个时候，他都会和她一起在那个小作坊里忙碌。然后，落花县的早晨，豆腐的清香才会弥散于大街小巷。后来，她怎么就跟那个混蛋跑了呢？

“黑风寨有一个每天后半夜站岗放哨的寨主”，这个消息一度成为落花县小道消息的头条。落花县黑白两道的头面人物经过一番紧急探讨，得出如下结论：“卧薪尝胆，其志不小。”为了安抚和拉拢这一前途无量的新兴势力，王大顺理成章的成为落花县参政议政圈子里的一员，实现了老寨主当年创办黑风斋的伟大志愿。“黑风寨只做旅游和保险业务，至于其他的拆迁和治安等不插手了。”王大的表态，让各大小势力长舒了一口气。那天两道大小头头脑脑在春风楼开怀畅饮，成为落花县一大佳话。“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牛二站在面馆门口，遥望对门，如此感叹。

“天寒露重，小心着凉。”一件虎皮大氅披在了王大身上，是赛西施。自从花无缺离开了春风楼，远嫁京都，赛西施就成了头牌。卖艺不卖身的噱头，更是钓足了大家的胃口。王大第一次看到赛西施，就是一起喝酒划分势力范围的那天。她丹唇微启，一曲《游园惊梦》唱得荡气回肠，柔媚入骨。宴罢，王大直接喊两个喽罗，将她带上了外面的青骢马。两道人物对王大的草莽习气颇是觉得好笑，纷纷劝阻道：“我辈虽然偶尔也做打家劫舍之举，但亦算落花县之风流人物。尤其是风月场中，还是要顾及风评才是啊。她既是卖艺不卖身，王兄总也不能随便坏了道上规矩。”“我也没打算掏钱啊。”王大理直气壮：“不收钱，就不算卖啦。”

让王大意外的是，赛西施却也并没有寻死觅活，而是安心得开始了压寨夫人的生活。“或许，相信一个妓女有骨气，终于，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王大后来想：“就跟相信官员的清廉一样。”至于赛西施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理历程，王大不关心，他要的本也不过是她的人，而不是她的心。“心？”王大哈哈大笑：“你当我是庙里的和尚，还是那些混迹青楼的所谓公子？蛊惑人心这么肮脏的勾当，哪儿有直接要人来得干净？”做坏人不能做绝，总要给对方留点什么，这是道上的规矩。既然要了她的人，那心嘛，就随她去吧。“听起来，这事做得还满高尚的。”王大望着夜空，如是想：“道理这东西，真他妈的有意思。”

有意思的是，王大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个每天陪他磨豆腐的女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更有意思的是，当王大拎着那把豆腐刀冲进那混蛋家里救人的时候，她竟然挡在那混蛋面前为他求情。那一刻，王大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我一直以为你喜欢陪我磨豆腐。”王大笑着对她说：“我怎么会这么以为呢？”王大唯一的一次杀人行为，终于以未遂告终。豆腐自然是不能卖了，于是改行做了土匪。单就分手后的生活来看，两个人都比以前过得更好了，这个，自然也是托那个拆散他们家庭的混蛋的福。如果那家伙开家招聘公司，请王大去做形象代言人，王大或许也会答应他。“世事无常，幸好当初没有冲动。”王大叹道。

“你还在想她？”赛西施笑着问。

“你不吃醋？”王大笑着反问。

“怎么会呢？” 赛西施大笑：“聪明的女人从来不会介意男人第一根棒棒糖给了谁。再说，我总比她幸运地多，至少，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比较有钱。”

“哦，那爱情呢？”王大淡淡地问。

“如此良辰如此夜，名妓和土匪一起坐在树杈上卿卿我我，这，还不算爱情吗？” 赛西施反问。

王大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爱上她了，不过，他倒没有担心，也没有感到奇怪。就如妓女不可能有骨气一样，土匪，也不可能有骨气的。人，总是要活下去，尽量快乐的活下去。高尚这东西，有时候拿来自欺一下，让自己开心，倒也并无不可，只是，如果真把自己给骗了，却也无聊。王大只是开始好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开始用“她”来称呼赛西施，而不再是那个磨豆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