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酹江月
突然,四周亮起无数火把,将旷地照得明如白昼,火龙吞吐处,敌人从山顶奔腾而下,不知有多少人,喊杀声响成一片。秀才大声道:“大哥,不成了,敌人太多,快想办法吧!”杨文庆刺死一名金兵,道:“你先撑一会,我去找萧玉楼出来!”说时,一声大喝,纵起数丈,遥见一块巨石处一个将官正挥舞旗帜指挥敌兵,杨文庆长枪一送,“夺”的一声,刺中一名敌兵,借这一刺之力,弹身而出,直直向那将官奔去。
那将官见杨文庆来势正猛,心头一慌,忙拔刀相抗,但他快,杨文庆更快,人随枪走,只一招,便挑去那人佩刀,再一枪,那人已身首异处。
杨文庆一击得手,情知此人并不是萧玉楼,但好歹杀死敌方一员大将。杨文庆立在石头上,只见下面数十丈见方的空地上,此时已经成了修罗场,不断有人倒下,既有敌人的,也有己方的。杨文庆目之所及,只见数十个金兵围着瘦猴,瘦猴几次想突围而出,但都没有成功,反倒新添了数处伤痕。杨文庆心头不禁一阵悲凉,以往征战,虽说凶险万分,但绝无今日这般被动,打到现在,连对方主帅都还没看到,但自己已连续掉入对方圈套,好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这萧玉楼……到底是何许人也?
忽然有劲风袭到,杨文庆头也不回,反手一送,枪尖至处,只听“啊”的一声,一人已经毙命枪下。杨文庆收敛心思,重新杀入战场。忽然听得秀才一声悲啸:“瘦猴兄弟!”杨文庆回过头来,只片刻功夫,感情瘦猴身上已中了七八只长枪,倒在血泊之中。
秀才捂着一只受伤的左臂,拼命想去救,奈何却冲不过去。杨文庆心头大痛,长枪一扫,内力至处,数十金兵一齐被震飞。杨文庆枪尖犹似生了一朵花一般,端的汤着就死,挨着便伤。不一会,便到达瘦猴旁边。杨文庆抱起瘦猴,此时瘦猴全身全是鲜血,早已没了气息,只是一双眼睛还睁得老大,杨文庆伸出手将瘦猴眼睛闭上,大喝一声,将枪法舞到了极致,牵引着数十人围成一个杀圈。
陡然听得秀才惊喝一声,杨文庆抬眼望去,只见秀才正与一个蓝袍将军斗得正烈。那将军约来三四十岁,并没有兵刃,只一双空手就将秀才逼得连连后退。杨文庆心头一凛,知道是高手,长枪决荡,破开一道缺口,纵身而出,一声清喝:“秀才,让我来!”此时,秀才已被那人逼的说不出话,只见那人双手或指或爪,招式莫名万状,十分奇怪。秀才得个空,道:“大哥……”那人乘着空挡,右手勾出,秀才一个大意,左肩竟被插得鲜血直流,没想到此人双手劲力,竟不亚于铁骨筋刚。那人又要进击,只听杨文庆一声暴喝,长枪凌空击下,那人显是也吃了一惊,抬手一拨,杨文庆枪尖竟被拨偏。
秀才缓了一口气,道:“大哥小心,他便是萧……”突然一声惨叫,原来被身后一名金兵刺了一刀。秀才忍痛拔出钢刀,转身与敌人战在一起。
杨文庆纵横沙场,极少遇到这般劲敌,那人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一拨之下,敌人还能好好的站在那里,一挑眉,问道:“云门校尉,南阳杨文庆?”杨文庆道:“你既知道,何必多问?萧玉楼,你终于是露面了。”萧玉楼道:“身手不错!”杨文庆道:“承蒙夸奖!”
二人说得就像话家常一般,实则一面说话,一面早已交上了手。萧玉楼问“云门校尉”时,双手作掌,挡开杨文庆的枪头,同时向杨文庆左肩击去。杨文庆说“何必多问”时已被萧玉楼逼开两步,反转过身,枪身如满弓,使力弹出。萧玉楼不知长枪还能这样用,向后避开,指掌幻化,却不与枪身相交。
转眼月斜西沉,东方已泛起了点点白色光芒,杨文庆与萧玉楼斗得数百回合,竟是不分胜负。杨文庆心中犹觉骇然,要知道,萧玉楼是用空手与自己长枪打的平手,杨文庆枪法决断,多是对阵时一击必杀的招数,此时交手这么久,渐生出后继无力之感。
陡然间,杨文庆腰间受了萧玉楼一下重击,痛入脊髓,杨文庆长枪斜挂,却也将萧玉楼左脚踝带出一溜血花。这时,四周的喊杀声已渐渐淡了下去,杨文庆知道,这正是自己一方人越来越少之故。萧玉楼之所以缠住自己,就是要让自己无暇他顾,好让其部下尽歼来敌。杨文庆虽万分着急,却也毫无办法可想。
杨文庆斜眼一瞥,只见秀才倒在两个金兵身上,后背有一道又深又阔的刀口,想来已是不活了,杨文庆心中剧痛,却在这时,萧玉楼左掌斜扫,右指伸展,劈手夹住枪身,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长枪竟折作两截!杨文庆万料不到萧玉楼指劲如此之大,索性将断枪化作双剑,舞得虎虎生风。
忽然听得萧玉楼一声清啸,从一名小兵手里夺过一把钢刀,萧玉楼钢刀在手,武力尤甚空手之时,不交数十合,杨文庆左臂中刀,鲜血直流。
此时战场上宋兵已不足百,均在拼死相抗,不过片刻时间,便又短了一半之数。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谷口方向传来一阵躁动,金兵被撕开一个缺口,只见韩当浑身浴血,带着十几个宋兵杀将过来。
韩当大声道:“大哥,这些金人太狡猾,把我们困在一个山洞里,好不容易才杀了出来,不过兄弟们没剩多少了!”杨文庆听得韩当到来,精神一震,道:“好,能出来就好!”
韩当见与杨文庆相斗的人身手甚是了得,惹得技痒,道:“大哥,我来助你!”杨文庆拼得吃萧玉楼一记重手,道:“不,你快冲出去!别忘了咱们是干什么来的!”韩当道:“要走也是大哥先走。”也不等杨文庆答应,提起双刀就向萧玉楼砍去。
萧玉楼见又来了一个硬手,不由道:“好了得的双刀,阁下是大雪山的人?”韩当大喝一声:“原来你认得爷爷!”萧玉楼冷哼一声:“‘隙中墟’么?”钢刀挡开杨文庆的断枪,反手一格,迎上韩当的双刀,韩当只觉虎口一震,双刀差点握持不住,韩当道:“奶奶的,有两下子!”又奋起双刀,攻了上去。
这时,两兄弟齐心,大战“七刹阁”第一高手,萧玉楼仍是游刃有余,杨、韩二人却依旧输多赢少。韩当道:“大哥,看来咱们两个今天是要把命留在这里了!”此时,天色渐渐转亮,空旷地面上,已不剩一个宋兵,杨文庆带来的一千精骑,竟然全军覆没!
整个战场上,已是萧玉楼独战杨、韩二将的局面。萧玉楼也好久没遇到过这么强劲的对手,一时均是杀得兴起,他不说话,自也没有金兵敢上前相帮。
杨文庆抬眼一望,却见不远处烽火台寂寂喑哑,恰又低头看见脚边不远处有一个火把还未熄灭,心中忽忽一动,一个转身,绕道火把旁边,抬脚一送,火把似箭一般射出,风扯火势,化作一条长龙,奔涌而上,直直飞向烽火台。萧玉楼一见火把飞出,就知杨文庆打什么主意,正要去阻挡,却听韩当道:“龟孙子,哪儿去?”拦住萧玉楼去路,萧玉楼一刀切出,这一刀是萧玉楼平生功力所聚,只听韩当一声惨叫,右臂竟被生生卸了下来!
萧玉楼摆脱韩当,一声长喝,手中钢刀如风撒出,那刀势去得更急,眼见火把已接近烽火台,陡然听得“啪”的一声,竟被钢刀碎成数段,火星四溅。无巧不巧,却有一片燃着的木块正好落进烽火台里。
那木片落入台里,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动静,杨文庆心里一凉,不过片刻,却见一缕黑烟从台中缓缓升起,笔直冲天而去,渐渐浓烈起来。
杨文庆见狼烟已起,不出意外的话,郭兴应该能够瞧见,心中再无顾虑,大喝一声,攻向萧玉楼,萧玉楼又捡起一把刀,迎上杨文庆,道:“大家一起上!”众军得令,齐声呐喊,一齐攻上。战不多时,杨文庆只觉左腿一阵剧痛,竟是被一支长枪对穿而过!杨文庆忍痛打倒身后几个金兵,忽听韩当道:“大哥,快抢马!”杨文庆抬眼一望,只见韩当单臂死死夹着萧玉楼的钢刀,不让他脱身,全身已是无数伤口。
杨文庆心中一痛,遥见不远处有一匹黄骠马,一咬牙,纵身跃起,落上马背,一击马臀,马儿一声长嘶,夺路绝尘而去。
萧玉楼见杨文庆跑远,心中一急,反手一掌劈向韩当天灵盖,韩当手一松,缓缓倒了下去。萧玉楼道:“快放箭!”一时间,箭似流星,齐齐向杨文庆飞去。但那马儿跑得快极,转眼便已奔出老远,那些箭羽力有不及,纷纷落在马背后面。萧玉楼见状,夺过一张弓箭,引弓射出,“咻”的一声,去的甚急,只听马儿一声长嘶,正射中杨文庆后背,萧玉楼待射第二箭,那马已奔出更远,远远超出射程之外了。
萧玉楼看着那匹马负着杨文庆渐渐消失在远方,慢慢放下手中弓箭,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身旁的韩当,道:“此人忠勇,若宋人均如这人一般,我大金何时才能灭得大宋?”一士兵问道:“将军,要追么?”萧玉楼摇摇头道:“不必了,他伤得这么重,你以为他还活得了么?”
身后,狼烟正烈,冲天而起,直上九重云霄,天已渐渐亮了起来。
八、朝中措
夜静疏岚,风摇影动。瑶光点染处,暖阁里烛火摇曳,一个白衣书生静静地站在那里,十分恭敬,却一动也不动。只听一个柔美的女子声道:“房先生,你还没有他的消息么?”那书生低着头,道:“回公主,这一年多来,卑职到处都找过了,却没有听过一点有关杨校尉的消息。”
那少女一叹,自语道:“唉,杨文庆,你到底在哪里?”房君如迟疑一会,道:“公主……”少女道:“房先生,你再帮我个忙好吗?帮我再找找他,我也不一定非要见到他,只要知道他一切安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房君如叹了一口气,却并不回答。公主自趣道:“罢了,此事终究太难……房先生,你若……你若见到他的……尸骨,你替我好好安葬了吧!”房君如沉默一会,见公主再也无话,道:“公主,卑职告退了。”
房君如缓缓退出暖阁,足下稍不停留,一直行到一座偏僻的深巷里,房君如停了一会,一咬牙,道:“出来吧!”只见从巷子深处转出一个浑身伤疤的男人,那人左脚已残,拄着一根木棍,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一直拖到嘴角,如今已结成了疤,一双眼睛里,满是浑浊与沧桑。双手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右手指还短了两截。那人抬头望了一眼房君如,沙哑着嗓音道:“难为你了,房先生。”
房君如叹道:“你既然不想见她,何不亲自去和她说?这一年来,公主一直在托我打听你的下落,我须瞒得她一时,总不能一世都瞒着她。”那人抬头看了看天,叹了一口气,却不说话。房君如问:“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见那人不答,忍不住道:“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她吧?看得出来,公主是真心爱你。”
那人微微苦笑,道:“可如今我这个样子,怎能再见她?”房君如叹道:“运道不泯,命时多乖。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后山了。”那人道:“这怎能怨得房先生,只是……可惜了我那么多的好兄弟。”
房君如低下头,沉吟一会,忽扬头问道:“你真要走了吗?”那人举头望向远处楼阁深重,微微一叹,道:“是。”房君如问:“你想好要去哪儿了吗?”那人看着远方瓦舍千重,沉默一会,沉声道:“去一个——公主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吧!”
房君如也随那人抬头望去,只见远山近水暮色深沉,万家灯火明灭,在茫茫夜色里挣扎沉浮,仿佛吞噬了一切世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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