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人岁数大了,现在除一小片菜园,其它都早几年种上板栗。秋天栗子熟了,一个个像炸毛的刺头,随着风吹日晒,有的自然张开口跳下来,有的随一阵风整颗摔下来。所以每天,地上都有一层油光可鉴的小伙伴等着和光同尘,或被人拣走、晾晒、蒸煮,再入腹。
丈人家的栗子地在山上。 我们一早穿上厚胶鞋,戴上皮手套,扣上遮阳帽,随着拖拉机嗵嗵嗵一路轰鸣,个个颠簸的鸡飞狗跳又眉飞色舞。
到达战场后,左手拎捅,右手拿锥,边分拣有虫眼的栗子果,边用锥子撬那些死不开口的硬骨头。 栗树较低,不得不深蹲了钻进钻出。上面的刺娃娃可不讲什么三不一礼让,但凡有所冒犯,必以血换血。我吃了几次背刺后开始小心翼翼,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还是让人步步惊心。
每人拾到小半桶,就汇总送拖拉机上。等到地面三光,车上的栗子兄弟已挤挤挨挨叠成小山包,于是又一路轰鸣,得胜把家还。
第二天,重复以上动作。
现在的农村就像论坛,走的多(逝去或投奔子女),进的几乎没有,住户日见荒疏也越来越老龄化,五十多岁算年轻的。大片的农地荒芜,只有山花杂草野蛮生长,时起时落的蚂蚱和不知名的鸟虫唱着秋天的歌。一种天籁里的静,让人放空,时间久了又些许聊赖。
像丈人这种一直留守的,除了一二分菜园自用,大多是把农地挖坑种果树。倒不是想搞副业致富,实在是身体干不动了,种粮收入又少的可怜。果树管理基本靠天吃饭,秋收了也不卖,分给儿女亲戚。至于生活来源,除了菜地自产,好一点的靠一月一两千的居民社保,没社保的靠儿女,或几十年劳作攒下的微薄积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挨下去。
丈人是那一辈农村人的倔出代表,倔强的倔。不到万不得已哪都不去,安排个近途旅游就像上刑场,来我这办事也是当天来当天回。好不容易有一年新疆小舅子接去过个年,好家伙,不到半月就念叨,家里的鸡要喂,炕要烧,村里谁谁家娶媳妇要喝喜酒,谁谁抱孙子要看喜……种种借口,不过是怯于城市的陌生和两代人生活习惯的不适吧。差几天过年,到底逼着买机票回来了。 他们习惯了那栋老屋,老屋里一家之主的尊严,也习惯了左邻右舍大声无忌地说话——尽管,那些老哥老姐们一年年一个个凋零,离去。
或许,这是最后一代真正的农民吧,如果能自由选择,没人想要离开。乡情是他们不一定理解却一辈子无法切断的羁绊。而最后,他们还是不得不向这片累了一辈子又爱了一辈子的黄土地,低头。
回程,汪峰如嘶如裂的声音在车内循环: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 我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 在这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在这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 我在这里欢笑 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 也在这儿死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