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田仁,又不是田仁,这取决于他是否快乐。
田仁在煤电厂上班,每天把煤粉铲到传送带上,传送带把煤送进的燃料室,燃料室的鼓风机把煤粉一层层吹进锅炉,炉火“轰”一下,变成光,变成热,热又变成动力,动力变成电,电又变回光,变回热,变回动力。田仁觉得,人类就喜欢这样,脱裤子放屁似的转圈折腾,变过来又变回去,只是再也变不回煤,也许未来可以,但时间长得或超过他能承受的轮回次数。那些煤粉与田仁亲近,沁入他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比尼罗特人还黑得纯正。
煤电厂除了发电,还供热,田仁除了铲煤,还给热水管穿保温套,这种活,工人们称其为“撸管”。撸管,在俗夫的话典里,是一句暗语,另有所指。
鉴于以上两点,煤电厂的人,都称呼田仁为“撸管的非洲兄弟”。这个称呼带有一些生殖崇拜的味道,如果在食堂被当众大声地喊出来,会让一些女人惶恐,春姐便是其中之一。
春姐,名秀春。在农村,以春为名的一般是男人,这暗地里有个用处,也与生殖崇拜有关——女人叫丈夫,春、春,男人就问,你叫什么呢,女人说,叫春呢,男人一听,就来劲了。但是,在春姐这里,叫春的换成了男人,春姐问,叫什么呢,羞不羞啊,男人就泄了气,早早的死掉了。
春姐在煤电厂的食堂里,给工人做手擀面,一做就做好几年,有种要把擀面杖驯服的架势。春姐长得漂亮还是丑,田仁没有概念,他只知道春姐经常拿着擀面杖打那些吃面的男人,那些男人每次都端着碗问:春姐,有豆腐没? 田仁没有问过,因为他不知道,这也是一句暗语。
轮到田仁打面,旁边的人便起哄:撸管的非洲兄弟,吃豆腐来喽。因为不是田仁喊的,春姐便不好拿出擀面杖打人,只能微红着脸,给田仁挑满了面,加个蛋,再浇一勺卤。旁边的人便又喊:战报,战报,春姐的擀面杖,败给了非洲兄弟的黑管管。
2,
田仁是电厂远近闻名的单身汉,八月十五,大伙都回家过节,经理只恩准了他一个人值班。
田仁铲煤铲到晚上十点多,一身累饿,去浴室洗澡,听到隔壁女浴室有低低唱歌的声音,一股隐约的香气,通过换气扇潜了进来。田仁闭上眼睛,感受这种气息,好像正在穿越一片无际的桃花林。
田仁从浴室出来,路过食堂,发现里面有一盏灯还开着,他便推门进去。春姐穿一身浴袍,正在厨房里,揉一团小小的面。
田仁走过来,看着她,她一脸惊慌:怎么,你...你怎么没走。田仁说:下面给我吃。春姐更加慌张起来,拿起擀面杖,又放下,嘴里咕哝着:那个...你...好...好,坐..先。
田仁没有坐在食堂的餐桌上,径直走进厨房里,坐在春姐身后的凳子上,看着她。春姐身上的气息,正是田仁刚才穿越过的那片桃花林。
春姐开始用擀面杖擀面,身体有些发抖,手心有些出汗,回头看一眼田仁,田仁还在盯着她的腰臀。这里的沉默有点让人喘息,春姐的喘息声已渐渐可闻。她回头看下田仁,额头上有微微的细汗,说:那个...田兄弟...你。田仁傻愣愣地盯着春姐的胸脯,说:下面给我吃。春姐喘息了两下,说:你...你......这.....要干什么啊....
春姐转过身去继续擀面,但腰肢已经摇摆的不可收拾,呼吸乱得如海上的风浪。
她一把扔掉擀面杖,猛地回过身子,脸上有羞愤之色,颤抖着说:田...你...想干嘛?
田仁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腰肢,说:下面给我吃。
春姐一把搂过田仁的头。
田仁的头挤在春姐的胸脯里时,我便是田仁。我闻到了桃花林里最浓烈的桃香,那种香,胜过世界上最好的鼻烟壶,治好了我所有的疲累。
十二点的挂钟在食堂里当当的响,春姐穿好衣服,重新打开厨房的灯,捋一下头发,问我:饿不饿。我点点头,春姐便做面给我吃。我很饿,面很好吃。我吃完,问春姐,你还饿吗。春姐点点头,我便去关了灯,跟她又做了一回。
3,
后来春姐告诉田仁,下面给我吃,是一句最低俗的暗语。田仁说,我不知道,春姐便扑过去揍他,咬他耳朵,骂他装傻,都非洲人了,还特么这么不老实。
春姐还告诉他,豆腐,也是一句暗语,田仁不明白,春姐便给他看,他恍然大悟,马上撅撅起来,把春姐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这个时候,我也是田仁。我对春姐说:以后谁再跟你要豆腐,你不要再用擀面杖打,男人不怕,你得用开水泼他们。春姐点点头。
春姐说:我这样主动贴上来的女人,你觉得贱不贱。
我说:见色起意,见管出水,人之常情,没什么贵贱。
春姐听了,便黯然下来。这个时候,我便不是田仁。
十天后,天文学家发现了奇特的外星来客“奥陌陌”,田仁觉得,这跟春姐脱不了干系。
4,
柳二拧着熏干的腊狗肉,笑着说:“很好吃的。贼拉拉的货真价实。吃,就要吃土狗肉,爱,一定要爱美国,懂伐?”
吃狗肉和爱美国的人,都是恶人,田仁也爱吃狗肉,但恨美国,所以他不清楚自己属于那种人。
正是春姐的点拨,才让田仁萌起了对美国的恨。
春姐去田仁的出租房,给他收拾东西,给他做饭,跟他做爱,然后查问他的底细。春姐说:田仁,你之前的女朋友呢。田仁说:坐飞机死掉了。
春姐不信,觉得田仁这种月工资3000的穷渣,怎会有随便坐飞机就死掉的女友,因为要死掉,差不多需要天天坐,飞来飞去,那得高端人物——春姐还是懂点朴素的概率论的。
田仁说:我以前不是铲煤的,是卖煤的。
早前,这个煤电厂的煤,都是田仁卖过来的,他的女朋友是煤矿公司的会计,跟田仁因为收账期限的问题,吵过几回架,吵多了,就勾搭在了一起。春姐听到这,对田仁说:你以后,也跟我吵吵架好不好。田仁说,我现在只会打架,春姐便说他坏透了。
2014年春,女朋友去新马泰旅游,田仁本来也一起去,但公司忽然临时让他去盯一批货,她便跟她妈妈一起去了。到了那边两天,女朋友打微信过来说,她在那边不习惯,吃什么都想吐,第三天,又打过来说,她妈妈要打死她,因为验孕棒显示她怀孕了。田仁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煤场里指挥车队,满脸黢黑,却笑出两排白牙。
田仁说到这里时,也在笑。
春姐急切的问:后来呢? 田仁就哭了。
春姐抱住他的头,说:不哭,不哭,你把我当成她就好了。然后,田仁就哭着跟她做了一回。这一次,我不是田仁。
田仁的女朋友,坐上马航370,就没了。春姐说:听说是美国搞的鬼,飞机上有好多中国高技术专家,美国人要把他们一锅端了。田仁咬牙说:专家真该死,干嘛跟我女人上同一班飞机。春姐就说:你糊涂了,那些专家是都死了呀。田仁便恨恨地说:美国真该死。
田仁离开煤矿公司,窝在家里喝酒,跟他很铁的煤电厂经理,找到他,怕他寻死,就把他拉过来,给他在电厂安排了个挨累的工作。
之后,田仁天天铲煤,日日撸管,每月三千工资,两千要付房租。
再之后,奥陌陌来了,田仁懂得了豆腐的暗语,并且天天要吃。
5,
2023,马上快要过年了。
柳二退休了,决定亲自去屠狗基地,看看土狗腊肉的制法,他说,土狗是五毛狗,贱货,宰起来肯定爽,不然吃起来不会这么好吃——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美式逻辑。
田仁继续恨他的美国,也不需要铲煤了,煤电厂改造完,要用天然气发电了。田仁被转到管道部,除了撸管,以后还要修管。
一多半的工人被分流到新公司去了,电厂的食堂也要减员。
新闻上说,奥陌陌正在加速离开太阳系。
春姐买了很多的肉,很多的菜,很多的水果,她跟田仁说:我走后,别太懒,记得自己做,这些够你过这个年的了。
田仁说:你要去哪里?
春姐说:这些年,我攒够了我儿子上大学的钱了,该回去照顾他奶奶了。
田仁就拉下脸,说春姐你骗我,你说你三十二,结果现在四十五,儿子都要上大学了,整整大我一轮。
春姐说,我并不想骗你,你黑不溜秋,我看不出你多大年纪,所以那年,你觉得我多大,我就是多大,以后我在你这儿就不改了,永远就那么大。
田仁哭了,春姐就慌了,搂着他的头说:我刚才都是胡说的,你怎么当真了。
田仁说:那你是谁? 春姐想了想说:我是外星人。
田仁笑了,说:我早就猜出来了。
田仁就跟春姐讲奥陌陌,说奥陌陌的形状,很像春姐的擀面杖,也像自己的那玩意,所以春姐才会喜欢自己。
春姐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真是个鬼聪明的汉子。
后来,田仁问:春姐,我们这里的口号是“为人民服务”,你们奥陌陌的口号是什么。
春姐思考了一下说:卖豆腐喽!
田仁扑过去压住春姐,气喘吁吁地说:这个,我也猜到了。
这个时候,我也是田仁。
但以后,我再也不是田仁了。
我要走了,跟奥陌陌一起离开太阳系,只留撸管的非洲兄弟,一个人过年、撸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