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遮（第十五章）

禹鼎侯

　　第十五章长空孤月

　　楚天遥见宁啸天夫妇行远，终于舒了一口气，一回身，发现阿星和阿月两人仍在旁边，不由问：“二位姑娘怎么还不走？”阿月道：“我们下山时与师父走散了，要在这里等师父。”楚天遥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楚某先行告辞了。”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道：“二位还是小心一点为妙，楚某救得你们一次，可救不得第二次。”
　　阿月道：“多谢楚大侠提醒。”阿星却怒骂道：“臭魔头，姑娘死便死了，稀得你救么？”楚天遥浑如没听到一般，仍大步向前，阿星银牙一咬，扬手打出一支玉钗，楚天遥恍如后背生了一双眼睛，待玉钗至后背，随手一捞，长声一笑，大步去了。阿星又气又怒，直把阿月数落个没完。
　　楚天遥独自行了一路，他本性豪爽，但久居逍遥宫，少了与天下豪杰结交的机会，常常引此为憾，这次下山，决意到处走一遭。信步走了几日，这一天，忽见前头雷声轰鸣，浪声涛涛。楚天遥走近一看，方知到了黄河边。只见黄河浊水吞吐无涯，仿佛一条巨龙，盘天而起，直落九霄，浪涛拍打巨岩，水珠飞溅。楚天遥陡增豪情，仰天一啸，气震九天。
　　楚天遥沿河走了一段，却见水势渐缓，隐隐可见有一个码头，一块斑驳的古碑上书有“野鸭渡”三个篆体大字。只见一个艄公正坐在船头，楚天遥上前问道：“船家，敢问过了河，那边是什么地界？”
　　那艄公见有了生意，便笑道：“那边便是衡山了。这位爷是要过河么？”楚天遥抬眼一看，果见云雾相接处，隐隐有一座高山的轮廓，当下喜道：“有劳船家了。”便跳上了船。艄公竹篙一点，船便离岸，行至中途，却听那艄公唱道：“一缸好酒卧昆山，底漏泄入东海边。黄龙蹈海穿天过，浊浪滔滔对酒眠……哎咳——对酒眠！”楚天遥听这艄公将黄河水比作好酒，蓦地心头一震，甚是快意。
　　过了黄河，楚天遥兀自心情爽朗，不由加快了脚步，想寻个酒肆痛饮一番。正行间，忽见前方山林中一股黑烟冲天而起，树木被烧得“吡啵”的响，楚天遥好奇，不由快步赶了上去，不过片时，前方有一家房屋已置身火海，火舌吞吐，房屋已坍塌大半，却见屋前有十几人迎面而立，为首一人微微颔首，似乎还挺满意。
　　楚天遥一瞥，却见那群人胸前都有火红的血手标记，不由眉头一皱，大步上前，向那领头的人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那领头的约三十岁上下，骨瘦清癯，将楚天遥打量一番，却是不识，不耐烦的道：“没看见老子在杀人吗？识相的给老子滚远些！”楚天遥拳头一紧，沉声问道：“是谁下的命令？屋内是谁？”
　　那人趾高气扬的道：“老子是逍遥宫的人，不想死趁早……”话未说完，忽觉心口一紧，竟被楚天遥提了起来，楚天遥问道：“看你身份，不过一个小小的舵主，谁给你的权利，在此大作扬威？”那人一惊，自己一招未发便被制住，来人武功之高，难以想象，战战道：“小……小人范彬，是……是逍遥宫‘虎目天王’娄……娄护法的属下，大爷，您……您饶了小的吧！”
　　楚天遥手一松，将那人放下，扬声问道：“是娄东陵娄大哥命你来的么？”范彬听这人叫娄东陵做大哥，好不惊奇，问道：“您……您认识娄护法？”楚天遥冷哼一声，道：“你既是逍遥宫中人，可该知道楚天遥。”范彬大惊，面如土色，双腿一哆嗦，往地一跪，磕头不止，道：“是……是副尊主到了么？小人……小人该死……”身后诸人一听是副尊主，更是诚惶诚恐，惊惧不已。
　　忽陡听一声闷响，一根木柱就地而倒，楚天遥问道：“这屋内是何人？”范彬不敢隐瞒，道：“回……回副尊主，这是……这是‘黄河大侠’赵恽的家眷，上个月姓赵的在黄河岸边杀我兄弟二十多人，属下打他不过，就……就想灭了他家眷来解气……”
　　楚天遥怒道：“好男儿堂堂正正决战，输便输了，损人家眷算什么好汉？”范彬直吓得屁滚尿流，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心中尚自纳罕：“以前宫尊都让我们杀人便要不择手段，赶尽杀绝方显能耐，怎么……今日副尊主这般生气？”
　　忽然间，房屋中传来一个孩童的哭声，夹在滚滚浓烟之间，却格外清晰。楚天遥心中一紧，疾身一闪，冲进火海。范彬大惊，叫道：“副尊主，去不得！”但哪里还有楚天遥的影子？
　　范彬兀自惊疑不止，忽只听“砰”的一声，一个人影破开火海，冲天而起，正是楚天遥。只见楚天遥左手抓一个老朴，右臂抱一个男孩，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范彬等见楚天遥无恙，纷纷叫道：“副尊主神功盖世，属下佩服。”
　　楚天遥见那老者奄奄一息，一伸手，一股大力自头顶透入，那老仆神智随之一清，惊愕的看着楚天遥。那孩童忽然挣脱楚天遥的手，恶狠狠地道：“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是坏人……”楚天遥暗想范彬等人毁了他家，也难怪人家生出恨意，却又听那孩子骂道：“我爹说魔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才不要你救！”猛然后退一步，从袖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道：“你们杀了我娘，我要报仇！”冲将上来，楚天遥一怔，一时也忘了躲避，匕首不偏不斜，直插心腹。小孩似乎还不解气，又连刺几刀，还欲再刺，却见楚天遥往他肩头一按，登时全身酥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惊恐的看着楚天遥。楚天遥淡淡地问：“刺够了么？”那孩子经此一吓，哇哇大哭不止。
　　范彬等人先时见这小孩拿刀刺楚天遥，虽心中大急，却碍于楚天遥，并不敢上前，这时更是憋了一肚子鸟气，大跨步上前，向那孩子骂道：“臭小子，不想活了？连副尊主也敢伤？”一掌劈出，直落那孩子头顶。忽觉一阵罡风涌来，手骨欲断，后退三步，怔怔的道：“副尊主……”楚天遥怒容未消，沉声道：“以后再让我看见你滥杀无辜，休怪我不讲情面。滚！”范彬等人大是不解，却也不敢有违，大步去了。
　　楚天遥在胸前一模，满手是血，微微一叹，径自离去。楚天遥内力精湛，这些小伤自是无碍，数日倏过，伤口便好。整日间，楚天遥满脑子都在想：“江湖中人一提起逍遥宫，无不切齿痛恨，却是为何？我原只道是些寻常恩怨，总有一日可以化解，但真是这般么？大哥常说我逍遥宫实雄势大，终有一天可以称霸江湖，但称霸江湖又如何？”复又想起那孩童说的话来：魔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连一个孩子都如此恨透逍遥宫，又想到简仲范彬等人的所作所为，不由心生迷茫：“成王霸业，转首成空，可是却要用这么多无辜的人的性命相陪，这名利争来何用？”每每想到此，便总有许多疑问想不明白。如此茫茫然走了月余，也不知道了何处。
　　这一日，行到夜间，月光如雪，映照着这寂寂天地，远处，黛色的山影如一幅水墨画，在天际缓缓铺陈。偶然听到几声夏虫的鸣铃，煞是悦耳。一阵夜风幽幽一荡，楚天遥抬眼望天，正见明月在轻云间穿行，不由微微一叹，日有阴晴，月有圆缺，人性分善恶，这世间，为何总有这么多矛盾的物事存在？
　　若在以往，以楚天遥的豪放胸襟，定会与十三鹰邀月对饮，但今晚，如何也提不起这般念头。走了一段，不觉有些困倦，正欲找个地方安歇，忽见前方苍松掩映处，现出一座荒废的古庙，在夜色下格外清冷。楚天遥在逍遥宫虽贵为副尊主，但行事大小不拘，多少随性，有个安身之处便也欢喜，也不必太多讲究，当下便快步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借着月光，隐隐可见门楹上有一块破匾，写有“烈王祠”三字，只是年深日久，破败不堪，却是不知是纪念哪位英豪所建。楚天遥正待进入，忽听里面有人说话，便稍有迟疑，正欲叩门，却听见里面一个人道：“师父，您可得替徒儿做主啊，宁啸天那厮分明没将您放在眼中，您要不使点手段，给那姓宁的一点教训，徒儿这条手臂就是白断了。”却听一个沉沉的声音哼道：“武艺不精，被人断了手臂也是活该。”
　　楚天遥心头骇了一跳，暗叹：“此人隐得好深，怎的气息如此轻微？”以楚天遥之能，一时之间尚未觉察这人，只是听其声音，好生熟悉，却一时想不起这位人是谁。当下也不急着进去，只在墙边一脚细听。
　　却听那徒儿道：“师父说的是，师父神功盖世，徒儿连万分之皮毛也没有学到……”那神秘人道：“哼，这下你该知道人外有人了吧？你这次出去，有没有张扬为师的名号？”那徒儿道：“没有没有！师……师父，徒儿万万不敢违背您的意思！”那人道：“谅你也不敢。”
　　楚天遥听到此处，忽地心里一动，暗道：“莫非是他？”不由眉头暗皱。楚天遥所料不错，这神秘人正是常山恶头陀吴敬周的便是。这另一人，自然便是那青衫道人骆秋风了。
　　却说那日宁啸天夫妇离了铁剑峰，便四处打探阿姝的下落。孰料遍寻几天，毫无收获。途中倒是遇见不少门派上前挑衅，询问青鸾下落。宁啸天好不容易将这些人打发开来。这一日，二人来到云州附近。时春末夏初，百花凋尽，万木竟荣，郁郁青青连成一片，昆虫夏蝉嘶鸣不绝。二人正行间，却见前方道路上一人一马缓步而行。那人青衫散发，手执玉箫，不是骆秋风又是谁。骆秋风一见这边宁啸天二人，神色倏地一变，忽而哈哈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宁大侠，没想到你们上了铁剑峰，还能囫囵着下来！”
　　宁啸天劈头便问：“骆秋风，阿姝呢？”青衫人一愣，万料不到宁啸天一口便喝破了自己的姓名，当下强笑道：“那个小妮子么，于贫道没甚用处，早就杀了！”宁韩二人心头突的一下，虽然那日从柳亚铮口中得知阿姝已经逃脱，但二度被抓，也不是没可能。韩芙蓉问道：“阁下自知那女子并非青鸾，为何还要处处相逼？”骆秋风道：“真青鸾是死是活贫道自是不知，不过有个假青鸾，贫道也好借此引起江湖争斗，岂不是好？”
　　韩芙蓉一愠，心念一转，暗道：“这厮奸诈无比，说的话未必便真，莫若试他一试。”便道：“你说你杀了阿姝，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骆秋风冷笑道：“贫道抓住了她，立马找个无人的地方将她杀了，怎么，宁夫人不信么？”韩芙蓉心中大石落地，暗忖道：“柳亚铮与这厮争斗是在铁剑峰聚会之日，总有七八日出入，这般说来，阿姝尚有可能还在人世。”她恨极了这人阴狠毒辣，用“分血神掌”打伤萧散在先，又趁人之危抓走阿姝于后，当下便道：“我自然不信，不过你既承认了，便怪不得今日要取你性命了！”
　　骆秋风神色一变，竹箫一掣，沉声道：“二位也是江湖上的名宿，贫道手中这只竹箫，想必二位并不陌生吧？”韩芙蓉定眼一瞧，只见竹箫长约两尺一，一头粗一头细，细的一头镶了一层铁圈，果与一般竹箫不同。韩芙蓉笑道：“杀人夺魄箫？常山恶头陀吃饭的家伙，谁人不识？”
　　骆秋风一顿，道：“既然识得这是家师之物，总该知道你若杀了贫道，会有何下场吧？”韩芙蓉一怔，恶头陀吴敬周“分血神掌”当世无二，合他夫妇二人之力，真不一定斗得过。骆秋风哈哈一笑，道：“告辞。”回马便走。韩芙蓉大喝一声：“这样便想走了？”飞身而起，长剑刺出，骆秋风急急回箫相当，剑尖直抵箫眼。
　　韩芙蓉恼恨其出手击伤萧散，又掳走阿姝，下手再不容情，内力急催，只听“啪”的一声，竹箫应声炸裂，韩芙蓉长剑去势不止，陡然血光飞溅，一条手臂扬天而起，骆秋风只觉一阵钻心剧痛自手臂传入全身，蓦地向后一扬，跌落在地。
　　骆秋风手捂着流血不止的断臂，吃吃的道：“好……好婆娘！有本事你别逃，下个月初一到云州烈王祠一聚……”韩芙蓉冷冷道：“今日废你一臂，来日再敢作恶，便准备一口棺材吧！”骆秋风再不敢多说，爬着翻上马背，飞也似的去了。
　　韩芙蓉还剑入鞘，道：“这般说来，阿姝那日逃脱之后，并未落入骆秋风之手，宁大哥，你说可是？”宁啸天点了点头，道：“不错！但阿姝毕竟太小，总让人不放心。”二人便又到处寻了一回，约略过了十几天，却仍不见人影。
　　宁啸天暗想，阿姝随了自己，到底是福是祸？这一个月以来，音信全无，是死是活尚不知晓，这天地茫茫，何处能寻到？就算寻到了，永世都要背着魔女的骂名，随时都有性命之危。一时间，不由心灰意冷，再没了寻找阿姝的念头，便与韩芙蓉说了，二人商议一阵，均觉离烈王祠之会将近，赴会之后，死也好，活也罢，再也不问江湖事了，便向云州而去。
　　骆秋风回到常山，将断臂之事添油加醋的大说一通，说宁啸天如何瞧不起吴敬周，吴敬周再也按捺不住，便起身前往烈王祠而来，故而有了楚天遥在门外所听到的一幕。
　　却见那吴敬周满脸长须，身穿白衣，在黑夜里反出鲜亮的光来。约五十上下，半眼微闭，正盘膝坐在地上。骆秋风则是按不住性子，来回走动不止。吴敬周忽而问道：“好徒儿，为师的箫呢？”骆秋风一怔，陪笑道：“师父，您……您的箫……箫……被韩……被那婆娘打断了……”
　　吴敬周蓦地睁开眼，精芒四射，骆秋风下意识退了一步，颤声道：“师父……”吴敬周道：“那‘杀人夺魄箫’随洒家二十余年，江湖中人闻之胆落，你倒好，损了箫不说，还被人断了一臂，洒家的面子全被你丢尽了！”骆秋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道：“徒儿知罪……”
　　吴敬周冷哼一声，道：“起来罢！”骆秋风才战战兢兢地爬起。吴敬周自语道：“宁啸天天玄剑法的却不错，哼，那又如何？洒家从不放在眼里。”忽又问道：“你说宁啸天夫妇二人上了铁剑峰，被群雄围困，之后又安然下山了？”骆秋风道：“是啊，而且……我听说魔宫三大护法皆至，就连副尊主楚天遥也到了。”
　　“哦？”吴敬周眉一扬，奇道：“楚天遥也到了？那厮武功高强，怎的还让宁啸天下山了？”楚天遥在门外听得，暗道：“这姓骆的消息倒是灵通。”骆秋风也是不解，道：“徒儿……徒儿也不知。”
　　吴敬周仰头一叹，道：“南刀北客西逍遥，嘿嘿，洒家真正佩服的，恐怕也只有这楚天遥了。洒家纵横天下，却也很少遇到过这般难缠的对手……”忽而想起往事，沉声不语。
　　骆秋风见吴敬周一时不说话，心觉奇怪，试道：“师父，您没事吧？”吴敬周却手一摆，示意骆秋风噤声。骆秋风心一紧，死死盯着门外。吴敬周仍端坐不动，沉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一见？”
　　楚天遥大惊，自己已将气息压到极致，却仍未逃脱吴敬周的法耳，不由暗道：“难道这三年来，这恶头陀又有精进？”正欲上前厮见，忽听远方一人长笑而起，二人二马循着夜色而来。一人笑罢，朗声道：“‘天玄双绝’宁啸天韩芙蓉夫妇拜会吴老先生。”声音由内力传出，在偌大天地震荡不止，久久不曾散去。惊起近旁一株松树上的几只栖鸟，扑翅消失在夜色之中。

禹鼎侯

自坐。

陶陶然然

曲折离奇

风吹锦衣印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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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鼎侯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5-5-7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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