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风吹散梦入江南
药王谷靠近济阴郡,此处乃济水与邗渠的分流处,自隋炀帝开辟京杭大运河以来,邗渠就渐渐变得热闹起来,沿途可见百舸争流,千舟共济的盛景。萧散与阿姝纵马西行,不过数日便至荥阳。
荥阳已离隋都洛阳不远,向来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萧散不愿多生事端,便放缓了脚步。这日,萧散与阿姝行了一路,远远瞧见道旁有一间简陋的竹寮,阿姝不觉口舌生津,道:“萧哥哥,我们到前面吃点茶再走好不好?”萧散自然应允。
这时节竹寮内客人不多,萧散找了一处干净的桌子坐下,道:“小二,上酒!”小二忙奔过来,道:“客官,实在抱歉,小店只卖茶,不卖酒。”萧散眉一皱,道:“不卖酒你开劳什子店?”小二赔礼道:“本店委实不卖酒,客官要吃酒,不妨多行五里路,到荥阳城里去。”阿姝悄悄拉萧散的衣角,说:“算啦,萧哥哥。”向小二歉然道:“麻烦小二哥给我们上一壶茶。”小二看了萧散一眼,见萧散面无表情,忙应声去了。
忽见道上一个青衣道姑缓步而来,尚在门外便打个稽首,道:“小二,沏一壶茶。”萧散听这道姑说话声音好生熟悉,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可不得了,不由吓了一跳。敢情不是别人,正是“烈火炎龙”赵清岚。萧散幼时曾吃过这余恨道姑的大亏,自己和鄢鸾月正是因为此人才和宁啸天夫妇失散,幸喜二人命大,才不致伤了性命。这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正要上前招呼,忽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响,一人道:“这里有个酒肆,咱们歇歇脚吧。”萧散听出说话的是“傀儡剑”丁冲及,转头望去,果不其然,何猛以及彭氏兄弟都在一路,还有一个粗眉大眼的和尚,却不知是什么人。
萧散不由得暗呼冤家路窄。正想拉着阿姝悄悄离开,彭玉城眼尖,叫道:“咦,那不是姓萧的小子吗?”萧散知道走不脱了,便冷哼一声。
众人呼唤小二出来上酒,小二苦道:“小店只卖茶,不卖酒,各位大爷们,要喝酒请上荥阳城里去。”彭连天叫道:“老子刚从荥阳城里出来,你又让老子回去?”何猛打断道:“彭兄算了,跟个店小二较什么真?”便吩咐小二胡乱上些茶水。
丁冲及道:“萧兄,一别数日,风采如故,更有佳人为伴,可喜可贺呀!”萧散冷笑一声,道:“丁大侠倒是清减了许多。”丁冲及脸上腾起一股青气,他之前曾在定州城外着了那捕蛇绿衣怪人的道,短短数日便形销骨立,却苦于一直找不到化解之道。他二人本就有梁子,这时听了萧散的讥诮,恨声道:“姓萧的,你得意什么?柴公子为你身陷囹圄,你却在这里左拥右抱,逍遥快活!若非看在柴公子面上,今日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几人昔日受柴静恩遇有加,虽知柴静是女儿身,仍唤作就时称呼。
萧散听丁冲及说“柴公子为你身陷囹圄”,心中一震,忙问:“柴姑娘怎么了?”彭玉城道:“萧兄当真不知么?”萧散起身道:“还盼彭大哥告知一二。”彭玉城道:“哼,算你还有点良心。那日柴公子听说你在长安城外遇到了苏门的二爷苏绍均,被打成重伤。柴公子以为你被苏门抓走了,一怒之下,便千里南下,到苏门讨说法去了。”萧散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一层,更没有想到柴静竟肯为了他孤身犯险,心中不由怦怦直跳,道:“那日你们明明看到我和元先生在一起的,难道你们就没有告诉柴姑娘吗?”
何猛叹道:“那时候柴公子早已经南下了,”指了指身边的大和尚,道:“数日前这位九斤大师偶然听闻柴公子被苏门扣押,不日便要与孙家少爷孙云奇在苏门被迫成亲,我们才一道商量着,去搭救柴公子。”彭连天大声道:“我们都是受过柴公子恩惠的,就算打不过苏门,也不能任由柴公子被他们凌辱。”萧散心头巨震,心想这些人平日里行止不端,都想着知恩图报,自己亏欠柴静的,何止是恩情那么简单?此刻又怎能置身事外,便道:“小弟有意与各位一道同去,不知各位是否答允?”
“丁兄,”何猛向丁冲及道:“苏门势大,咱们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你与萧兄弟的过节,可否看在何某的面子上先放一放,等柴公子脱困了再说?”丁冲及冷着脸,咬牙道:“罢了。”
众人喝过了茶,正要离去,忽然身后一阵劲风,一道拂尘斜飘而至,拦在萧散面前,众人吃了一惊。只见余恨道姑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门外。彭连天喝道:“臭娘们,找死啊!”话音未落,余恨拂尘一抖,鬓毛如钢针一般,唰地散开,就往彭连天脸上罩去,彭连天躲闪不及,吃了一惊,丁冲及眼快,拔剑一挑,趁着这当儿,彭连天向后跳出,方才逃过一劫,但脸上仍被拂尘挂到,嘴上被刺得血肉模糊。
丁冲及虽一剑挡开了拂尘,却觉内息翻涌厉害,暗想:“哪里来的道姑,恁地厉害?”余恨道:“小惩大诫,看你嘴里不干不净!”丁冲及长剑斜指,冷声道:“足下是何人?干嘛与我等过不去?”
忽听九斤和尚大声道:“和尚认识你,你就是‘烈火炎龙’赵清岚!”余恨目光流转,看了九斤和尚一眼,道:“好得很,我还以为贫道久不问江湖,你们都把贫道忘了。”
众人均吃了一惊。“烈火炎龙”的恶名,江湖上尽人皆知。早些年赵清岚因情生变,束发出家,道号余恨,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着实有不少好手害在她的手里。彭玉城兄弟情深,大声道:“淫邪妖女,人人得而诛之,大家伙并肩子上啊!”
余恨微微一哂,冷笑道:“以多欺少,不害臊么?”不等众人动手,拂尘一扫,逼开丁冲及,左手道袍轻拂,化去彭玉城的攻势,忽然拂尘一顿,在空中写了个“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往九斤和尚身上落去。九斤和尚吃了一惊,向后避闪已是不及,只得双肘一沉,凝气一拳送出,硬接下这一击。
只听见“轰隆隆”一声,九斤和尚硕大的身躯向后弹射而出,撞在了一张桌子上,木桌立即撞成粉碎。原来余恨早就觑准了众人之中,这和尚武功最弱,存心立威,便声东击西,最终目标却是九斤和尚。
众人尚自恼怒,余恨招式不停,长袖一摆,原地转了三个圈,拂尘向左一指,这一指,却指向了阿姝。萧散见状吃了一惊,忙挡在阿姝跟前,护住阿姝,随手在桌上拿起一个茶杯,向余恨掷出,余恨微微冷笑,拂尘一抖,鬓毛散开,将茶杯裹住。
余恨察觉出这茶杯中暗含一股黏劲,不由暗暗吃惊,萧散得势不饶,上前一掌击出,余恨只好撤了拂尘,左掌迎上。双掌交接,余恨向后退了一步,萧散向后连退三步,脸涨得通红。
余恨只觉这少年内劲不凡,掌力中暗含一股浩然博大的气息,这股内力她再熟悉不过,不由双眉倒竖,厉声喝道:“臭小子,你怎么会天玄内功?”
萧散能与余恨对这一掌,实是仗着人多讨了个巧,饶是如此,仍觉四肢百骸难受之极,闻言冷声道:“老巫婆,你好好看看我是谁!”当年萧散被余恨抓走,年纪尚小,一过经年,萧散容貌早已大变,所以一时并未认出来,此时仔细打量,猛然惊醒,道:“原来是你,你居然没死!”萧散道:“托你的福,你老巫婆没死,我怎么敢先死?”
余恨权衡双方实力,何猛等人本就难缠,加上萧散武功不弱于其中任何一人,今日若是强行纠缠下去,必讨不了好。况且这臭小子在这,说不定那负心人也离得不远了。这些年她到处流浪,从来没有听到一丁点关于宁啸天的消息。想到此,不由得兴奋莫名,心想只要跟紧了萧散,谅那负心人不会不出现,至于见过了面之后如何,却不是她现在考虑的了。
余恨向萧散道:“臭小子,静儿就是为了你,才身陷苏门的么?”萧散问:“你说的是柴姑娘?她与你又有何关系?”余恨恶狠狠道:“不关你的事!冲静儿面子,我今日饶你不死,来日你若敢学你那负心薄情的师父,有负静儿,我定杀了你!”语罢向后疾退,身形一晃,已在一丈之外,再一晃,落在五丈之远,转眼就去得远了。
众人见她离去的方向也是南下的道路,何猛道:“奇怪,难道这恶婆娘也是去救柴公子的?她与柴公子到底是何关系?”九斤这时已经从地上爬起,闻言道:“和尚我想起来了,今年春上的时候我曾在长安城里见过一个面皮白净的公子哥儿,当时使出的武功就是‘荼火无极’,一看就是赵清岚的弟子,如今看来,那女扮男装的姑娘,应该就是柴姑娘了。”彭连天怒道:“柴公子怎么会是这恶婆娘的弟子,贼秃驴休要胡说八道!”
当下众人收拾停当,一起上路。因彭连天和九斤和尚身上都有伤,这一行走得并不快。众人一路南下,半月后,终于到得丹阳城,此时离姑苏不过两日路程。姑苏是碧霞堂的地盘,碧霞堂的掌门施碧霞性情乖戾,殊不好惹。施碧霞以一介女流能在苏门眼皮子底下拉扯出一片天地,立足于江湖,自有她的过人之处。众人商议如果能请得动碧霞堂出手,胜算自然又大了几成。
丁冲及道:“据闻这施掌门手段毒辣,性格乖张,稍不顺她的意就翻脸无情。我等都是性格粗鲁之辈,萧兄弟,我们这群人中就属你武功最高,且相貌堂堂,也许还能说得动施掌门,就有劳你走一趟了。”萧散第一次听到丁冲及夸赞自己,还以为这位丁大爷终于开了窍,却不知丁冲及是故意给他出难题,其他人对萧散都没有好感,乐得给他难堪。萧散不知就里,道:“难得你丁老兄狗嘴里吐出句人话,我若不答应,就太不给你面子了。”丁冲及心道:“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等你真正见到了施碧霞,少不了自讨苦吃。”
当晚众人在客栈里歇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萧散便准备出门,阿姝忙奔出来道:“萧哥哥,你等等我!”萧散回头一看,阿姝穿着青衣小帽,扮作一个男子,不由讶道:“阿姝,你这是要干嘛?”阿姝瞪大眼睛道:“当然是跟你一起去啊。”萧散道:“我去去就就回,你跟来干嘛?”阿姝眼睛一红,小声道:“萧哥哥,是你说的,你去哪,我就去哪。”萧散一想,让这小丫头跟着丁冲及那一帮人,还真不放心,便道:“罢了,一起去吧!”阿姝兴奋得手舞足蹈,忙上前抢过行李,背着出门去了。
碧霞堂在姑苏城里一处名为相思巷的小巷子里。萧散和阿姝二人到时,发现碧霞堂门楣紧闭,不由奇怪,上前扣门,一名绿衫女弟子接待了他们,萧散说明来意,那女弟子道:“实在不巧得很,家师两个月前就已经北上了。”萧散吃了一惊,道:“令师北上去了哪里?甚么时候回来?”那弟子摇头道:“这可难说。我听阿月师姊说,师父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在离石现身,师父便带着阿星阿月两位师姊和一众姊妹北上追杀仇敌了,归期哪说得准呢?”那女弟子又道:“萧少侠,容我多一句嘴,即便家师在此,恐怕也不会答应你的。苏门与碧霞堂比邻而居,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平白结下这么大一个对头?”萧散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闻言更是悻悻然,起身道:“如此,便不叨扰了。”、
离开了碧霞堂,阿姝问:“萧哥哥,咱们现在怎么办?”萧散道:“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这次就来个夜闯苏门!”阿姝闻言垂下了头。萧散没走几步,忽听阿姝在后面喊:“萧哥哥!”萧散问:“怎么?”阿姝问:“要……要是这次把柴姐姐救出来了,你会娶她吗?”萧散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阿姝瞪大眼睛道:“这怎么会不知道呢?柴姐姐肯那样对你,定然是心里爱极了你的。”萧散道:“阿姝,你说我应该怎么做?”阿姝樱唇轻咬,轻声细语道:“要是有人肯这样对我,为了我舍了性命也不要,我一定什么都不想,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萧散道:“傻丫头,你哭什么?”阿姝擦去眼泪,歉然道:“对不起,萧哥哥,我又惹你不高兴啦。”萧散无奈一叹,道:“又哭又笑的,真不知你小脑袋瓜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
苏门以苏为姓,又恰好在苏州,其间机缘巧合是不能三言两语道得清楚。苏若兰本是始平(今陕西武功县)人,其弟弟苏若水武功大成后,闯荡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晚年甚是寂寞,便在苏州城外毗陵山广建庄园,此后百十年,苏氏子弟行走江湖,多有建树,苏门盛名,自此远播。
萧散打听到苏门所在,他深知苏门是龙潭虎穴,以往一个人无牵无挂惯了,但这次是救人,从不带武器的他特地到城里找了一家铁匠铺买了一把短剑佩在腰间。
二人特地捱到天黑时分才到得苏门,远远望去,重楼广厦,灯火绰绰,甚是雄伟。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阿姝问:“萧哥哥,咱们不用等丁大侠他们吗?”萧散道:“哼,姓丁的没安好心,挟私报复,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救人?”又道:“阿姝,你不会武功,我带着你反而不方便,就在外面等着,我先去探探情况,如果我一夜未回,你就回苏州城里等丁冲及他们。”阿姝欲言又止,萧散已轻轻跃上墙头,阿姝才猛地想起还有话要跟萧散说,刚说得一个:“萧……”萧散早已不见了身影。阿姝喃喃道:“萧哥哥,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苏门与萧散以往见过的宅院不同,塞北鄢临风的府邸豪气有余,精细不足;柴峰的太守府富贵大气,多了一分官府的正气。苏门是武林世家,既有着江南一地特有的小巧精致,园林景工极是考究,也有着江湖中人一贯的爽气,横平竖直,大巧不工,少了些弯弯绕绕。
萧散刚落地,就听见一人喝道:“甚么人?”萧散吃了一惊,忙隐在栏柱后面,不一会就见一个蓝衣仆人提着灯笼过来巡视。萧散心道:“这苏门果然有点门道,一个普通下人都有如此警觉。”待那仆人走到自己旁边,萧散出手拿住那人的风池穴,轻声喝道:“你的命在我手里,我只要轻轻使力,你的小命就没了,听明白了吗?”
那仆人自然知道厉害,点头道:“你,你是何人?”萧散道:“这你不许管,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长安来的柴姑娘关在哪里?”那仆人道:“什么柴姑娘,小人不知道。”萧散加紧了力道,道:“还敢说谎!”那仆人急道:“真,真没撒谎,小人就是一个打更的。”萧散眼睛一瞥,见他手边果然有一个更鼓,料想此人说不知情,多半是真的不知情了,便问:“苏梦远住在哪里?”那更夫指着前院,道:“绕过前面两道门,向左转第三间就是了。”萧散点了点头,将那更夫打晕,丢在角落里,自己换上更夫的衣服,向前院走去。
萧散穿过回廊,绕过两道拱门,远远瞧见远处院落里有一间房子灯火通明,正是第三间。萧散心道:“想必那就是苏梦远的住处了,不知从他那能不能打听到柴姑娘的消息。”打定主意,悄悄来到窗边,隐隐听见屋里有人说话。萧散凝神运功,听里面说话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孙云奇,不由心子怦怦直跳,知道来对了地方。
孙云奇道:“表哥,舅舅一直扣着柴姑娘,到底要扣到什么时候?”苏梦远笑道:“云奇,你莫要心急嘛,是你的人终究是你的。我爹爹和二叔自有他们自己的考量。”孙云奇道:“不就是柴姑娘的爹爹是长安太守吗?难道堂堂苏门还把区区一个太守放在眼里?”苏梦远道:“话不能这么说,苏门自然不能惧了小小太守,但这长安太守毕竟有些不同,手下握有十万大军。上次为了那姓萧的小子,二叔与二贤庄结下了一些梁子,这二贤庄从单道死后,据说是单雄信当了庄主,这单雄信也不知是傻了还是怎的,居然蠢到伙同程咬金秦叔宝等人跑到瓦岗寨上当反贼去了。”
萧散心想:“上次就见单庄主召集绿林英雄好汉推翻朝廷,没想到他们真的造反了。”他对大隋暴政无太多感触,但他相信二贤庄的众好汉做的事必定是对的。想到这里,不由得血脉喷张,恨不能立即赶到瓦岗寨,与单雄信、史大奈等人一起啸聚山林,替天行道。只听孙云奇道:“这事我也听说了,那又怎样?”苏梦远道:“据说朝廷曾多次命柴峰出兵剿灭瓦岗反贼,但这柴峰都以事态不明含混过去,什么事态不明,分明是柴峰早就和瓦岗寨反贼勾勾搭搭,才抗命不遵。但咱们有柴峰的宝贝女儿在手,谅他不敢不听咱们的命令,到时让他出兵剿灭单雄信等人,一则替咱们报了仇,二来嘛,有柴峰的十万兵马为我苏门所用,这天下岂不如探囊取物?”
萧散在外听得,又怒又恨,暗道:“苏门卑鄙无耻,居然想利用柴姑娘挟持柴大人公报私仇,实在可恨!”萧散枪自按捺住心中怒气,想听听二人再说些什么,孙云奇道:“表哥,柴……柴姑娘到底关在哪里?我就不能去看看她吗?”苏梦远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二叔亲自关押的,连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萧散心中冷笑:“这姓苏的一肚子坏水,也只有孙云奇这种傻瓜才会信了他的鬼话。却不知为何他连孙云奇也要瞒着?”
忽听脚步声渐近,萧散知道这两人要出来了,不由下意识隐在一旁,苏梦远含笑送走孙云奇,道:“表弟早些回去休息吧,很快,柴大美人就会是你的人了,哈哈。”孙云奇咽了一口唾沫,说:“那还得多仰仗表哥。”
孙云奇告别苏梦远,却并未就走,而是走了几步,折回躲到一棵槐树后,萧散心想:“这孙云奇倒是不傻。”果然,苏梦远左右环顾,见没有人,反而从外面关住了门,正要往外走,忽听一人大喊:“有贼人闯进来了!”
萧散一惊,原来那更夫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萧散正想脱身之法,忽听那更夫一声惨叫,紧接着,一阵破风声掠过屋顶,直奔前院,还没越过两道檐枒,就已与甚么人交上了手。萧散躲在角落里,不能看见屋顶的情况,只隐隐听见两人过了有十几招,忽听苏梦远拍手叫道:“好一招‘润物无声!’三叔果然了得!”
只听屋顶上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道:“我已饶你三次不杀,道长为何一定不依不饶?”对方一人冷笑道:“少废话,苏绍钦,你放了静儿,我自然不与你纠缠。有能耐你杀了我,否则我天天来!”萧散听说话的声音,竟是余恨道姑,心中惊讶莫名,暗道:“难道柴姑娘真是这老巫婆的徒弟?”但听这老巫婆竟为了柴静三闯苏门,也是心中折服,对她的恶感也消解几分了。
苏绍钦叹道:“我杀你做什么?”余恨道:“那就休要多言。”只听拂尘破风,二人又斗到了一块。苏梦远在院中看得清楚,眼见余恨敌不过,正要逃走,苏梦远叫道:“三叔小心,莫让她逃了!”余恨冷哼一声,拂尘斜点,这一招蕴含天玄内劲,苏绍钦也不敢小觑,向后退了一步,余恨觑准了这个空隙,道袍一摆,直奔院中苏梦远。
苏梦远何尝想到这道姑自身难保,还有余裕对付自己?慌忙之中连退三步,双拳击出。忽听苏绍钦喝一声:“小心!”几乎在余恨拂尘罩向苏梦远脸上时,苏绍钦一指已点到余恨的风门穴。余恨一个趔趄,更不答话,纵身一跃,翩然后掠,转眼去得远了。
苏绍钦落在院中。萧散这才看清这“三叔”含胸拔背,一身灰白长衫,颇有些儒侠风范。苏绍钦关切问道:“梦远,你没事吧?”苏梦远惊魂未定,怔怔道:“我……我没事。”恍然回过神来,道:“三叔,你怎么放她走了?”苏绍钦叹道:“我早说过,大哥二哥扣押柴姑娘,本就做得不妥。这道姑只是一心想救人而已,本身也没什么过错。况且她已中了我的‘星移指’,至少大半个月是不能再回来了。”苏梦远嗔怪道:“三叔你就是心软,这贼人三番四次闯我苏门,传出去我苏门哪还有脸面在江湖上立足?”苏绍钦冷冷道:“若是你们扣押柴姑娘的消息传到江湖,我看才叫没脸立足。”说完一负手,转身离去了。
萧散心道:“原以为苏门都是一丘之貉,这苏三爷倒是一个英雄好汉。”苏梦远站了一会,四顾无人后,忽然向后院走去。萧散正想跟上去,忽见槐树边一动,孙云奇已迫不及待跟了上去。萧散便让孙云奇走在前面,自己暗中跟随孙云奇。
苏梦远七弯八拐,尽找一些偏僻的地段走,到一处院落前忽地停了下来。萧散躲在房顶上,离得较远,遥见一间屋子里烛影幢幢,萧散的心猛地一紧,心想:“那里会是柴姑娘吗?”
苏梦远并没有急着敲门进去,忽地笑道:“表弟,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跟到这里来做什么?”孙云奇吃了一惊,闻言只得现身道:“表……表哥,我,我睡不着,随便走走。咦?这么巧,表哥,你也睡不着么?”苏梦远明知孙云奇的伎俩,却故意不点破,笑道:“云奇啊,这两日宅里不平静,没事晚上就不要出来到处走了,表哥这可是为你好。”孙云奇脸上尴尬,问道:“表哥,我就是想知道柴……柴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将眼光瞥向房门。苏梦远知道须瞒孙云奇不过了,便笑道:“这样罢。明日我便求爹爹,让他老人家主持你们的婚礼。”孙云奇当即面露喜色,道:“那就多谢表哥啦。”苏梦远一拍孙云奇的肩膀,道:“好了,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孙云奇还想看一眼柴静,眼睛一直停在那间厢房上,道:“表哥,我想见见柴姑娘,不知道……这个,嘿嘿……”苏梦远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不悦道:“好了,这事休要说了!”孙云奇只好讪讪缩了回去,转头往回走去。苏梦远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跟着孙云奇离了开去。
萧散待二人去得很远后,才跃进院子,慢慢上前,隔着门扉,遥见里面一个清丽消瘦的人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正要敲门,屋内一个女子声道:“姓苏的,本姑娘还是那句话,有本事就把我杀了,别想打什么鬼主意!”萧散浑身一震,多月来的奔波流离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抑制不住的抖起来,说话的,正是柴静。
门是从外面锁住了,萧散轻使内力,震开门锁,缓缓推开房门,柴静一身绯衣,背向而立,俏肩乌发,在柔弱的灯光下有如一朵娇丽的玫瑰。柴静一顿足,转身道:“我说你这人听不懂人话还是怎……”忽地见到门外少年的脸,神情忽忽一呆,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萧散。
萧散只好任由柴静抱着,佳人在怀,芳香阵阵,萧散心中感慨万千。正想说话,柴静忽地后退一步,狠狠打了萧散一耳光。萧散一怔,莫名其妙道:“柴姑娘,你干嘛打我?”柴静脸颊挂满泪痕,哭道:“这么长时间,你死到哪里去了?”萧散道:“我,我受了伤,不知道你……”柴静复又扑到萧散怀里,道:“我以为你死了!”萧散知道柴静这些日子定然受了不少苦难,心中又是歉疚又是心疼,但他生来不大会安慰人,只好傻傻站着。
倒是柴静最先冷静下来,抹干了眼泪,怕被别人看见,拉萧散在桌前坐下,将房门关上,问道:“听说你受伤,我都担心死了,后来你去哪儿了?你的伤又是怎么好的?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来寻我?”柴静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萧散奇道:“我那日受伤后,被二贤庄的单庄主救了,苏梦远是亲眼见到的,他没告诉你吗?”柴静一怔,旋即眼睛一红,道:“他说你死了。”
萧散恨声道:“他当然是巴不得我死了。”想了想,便将他如何被二贤庄等英雄豪杰所救,如何遇到捕蛇怪人,如何救下元综,与阿史那遥不欢而散,又如何被百草药王所救,和阿姝重聚,碰到丁冲及诸人,一起南下等,事无巨细,一一对柴静说了。
柴静一直只是安静地听着,待萧散说道阿史那遥的时候,柴静打断问:“这位阿史那姑娘,长得美不美?”萧散没好生气道:“长得美又怎样,刁蛮任性,胆大妄为,迟早会有人收拾她。”柴静格格笑道:“依我看呐,这位突厥公主,恐怕是爱上萧兄了,要招你去做驸马呢!”萧散脸上一红,尴尬道:“你休要打趣我,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可能娶那种女人。”柴静颇有深意的一笑,烛光映照下,人面桃花,别样娇艳。
萧散说起百草药王,忍不住道:“这老头医术虽然不错,脾气却臭屁得紧。”柴静点头说:“那是,百草药王可是江湖上有名的脾气古怪,等闲人连见上他一面都难。”萧散奇道:“柴姑娘也知道这老头?”柴静脸红扑扑的,低声道:“我不但认识,百草前辈早些年欠了我爹爹一个大恩情,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肯答应我,去寻你给你治伤呢?”萧散一惊站起,道:“是……是你托付百草药王给我治伤的?”柴静转过头去,忸怩道:“好啦,现在你知道了。”
萧散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当初百草药王说自己是受人所托,他想当然以为是单庄主等人的授意,没想到竟是柴静。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女孩儿又是怜爱又是感激。
萧散说到在茶寮外遇到丁冲及等人的事,柴静竟是不胜感慨,道:“萍水相逢,君子之交,他们竟肯这样对我,我柴静就算是死了,也没白交这几个朋友。”萧散想起一事,问道:“余恨那婆娘真是你师父?”柴静奇道:“我师父也来了吗?”萧散便把余恨三闯苏门的事简要说了。柴静怔怔没有说话,萧散问:“柴姑娘,你怎么了?”柴静道:“我担心师父她老人家的伤。我,我真是没用……”萧散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听那苏三爷的意思,并没有伤她性命,将养一段时日,也就没事了。”柴静轻轻点了点头。
萧散问起柴静这些日子的遭际,柴静顿了一顿,淡淡地道:“也没什么,那日我听说你被苏绍均打伤了,便来找苏梦远讨说法,没想到中了苏邵阳的暗算,就被抓到这里来啦!”柴静说得轻描淡写,萧散却知柴静定然受了不少委屈,便道:“柴姑娘,为了我,真是委屈你啦!”柴静故作轻松笑道:“你心里记得我就行,就算受再多的苦也值了。”萧散心中一时感慨系之,不知说什么好。
柴静道:“其实他们也并没有把我怎么样,除了关在这件屋子里不允许出门之外,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倒也不曾动过我半分毫毛。”萧散想起晚上偷听到苏梦远和孙云奇的对话,把苏梦远父子想打柴峰的主意说了,道:“不过我倒是挺奇怪,为什么苏梦远信不过孙云奇。”柴静冷笑道:“这有何奇怪的?这姓苏的不止一次来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了。这表兄弟俩表面上和和气气,谁都有一肚子坏水,都不肯吃亏。”萧散道:“这苏梦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老爹能同意他胡来?”柴静道:“苏邵阳在意的是我爹爹,他才不关心他的宝贝儿子会不会胡作非为。”末了,微微一笑,问道:“苏梦远是癞蛤蟆,那你萧兄是什么?”萧散笑道:“我嘛,我是非常英俊的癞蛤蟆。”柴静脸上微微一红,心子怦怦直跳,萧散离自己不足一尺远,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得到,不由得芳心乱颤,微微低下头去。
两人这一聊,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已过,转眼见黑夜将尽,萧散想起苏梦远的话,道:“他们明日恐怕就要找苏绍阳操办婚事了,咱们事不宜迟,连夜就逃出去。”柴静明眸璀璨,点头道:“好,就算苏门是龙潭虎穴,只要和你在一起,咱们一道杀出一条血路。”
两人计议已定,萧散打开房门,正要出去,忽听一声大笑传来,萧散头脑“轰”的一声,听出声音正是苏梦远,只听呼啦啦一片响动,院子已被包围了起来。苏梦远身边站着苏绍均和苏绍钦。苏梦远笑道:“好一对狗男女。”
萧散想起苏梦远离去时嘴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由恍然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要来。”苏梦远得意道:“那是萧兄你蠢,明知是圈套还往里钻。”萧散暗呼自己大意,当下也不慌张,冷冷道:“怎么,堂堂苏门,要以多欺少么?”苏梦远道:“对付你,何须那么多周章,本公子一人足矣。”苏绍均知道萧散诡计多端,苏梦远不一定是对手,正要喝止,苏绍钦道:“二哥,年轻人的事,让年轻人自己解决,梦远也是该历练历练了。”苏绍均只好不再说话。
萧散其实也没有必胜把握,但形格势禁,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反身掣出短剑,正要出手,忽觉一道阴寒的内力悄无声息的靠近自己,大惊之下回头一看,见柴静已倒在地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白袍男子双指骈进,点向自己的颈间完骨穴,萧散避无可避,只觉头脑一阵晕眩,隐隐听到一个举重若轻的声音道:“大敌当前,你们倒有心思在这里玩闹!”苏绍均和苏绍钦齐齐叫了一声:“大哥。”苏梦远后知后觉的喊了声:“……爹。”萧散极力想站住身子,但只觉一丝力气也提不上来,头越来越重,“轰隆”一声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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