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肯漩涡浮沉记

金牌打手

莫斯肯漩涡浮沉记

金石街与不思蜀从地图分布上看，其实是长在一条脉络上。隔江相望，沿江而至。我常在暮色将至时分站在临街的阳台远眺，看不思蜀的霓虹招牌在蓝紫色的天幕下绽开。

那时我已吃完一小盘蛋炒饭，一片香煎鸡胸肉。往冰箱里放一盒糖渍番茄，等下班回家，凉的刚刚好，甜酸适度，非常可口。

估摸着时间，晃晃悠悠地去漱口洗脸，梳顺乱七八糟的头发，认认真真地涂好口红，让自己看上去精气十足。随后抓起背包出门。

金石街那一带过去是老牌的富人区。后来随着城市变迁，渐渐偏安。沿街的小酒馆大多改了门头，或是宠物店，或是咖啡馆，要么是设计师品牌服装店，总之是不再有往日的气候。

好在市政景观一如既往，有些看头。梧桐树下路人三三两两，江风掠过，树影里飞起数声鸟鸣。归巢时刻，连店里的伙计都无心生意，了无生趣地递给我一杯少少糖陨石拿铁。

路过宠物店，隔着玻璃逗一只肥猫。在某个友好会所旁照例看到板着面孔的中年人做夜跑热身。

大约走上三十分钟，就能抵达不思蜀这个庞然大物。在工作间换上制服，前往二楼和乔生打招呼，就此开启一天的重头戏。热闹嘈杂，别开生面。我从来没有在哪里见过如此数目庞杂的人。也从未如此欢喜这样的人间漩涡。

我一头扎进来，沉迷忘返，乐不思蜀。每天雷打不动循环往复，未曾厌倦一星半点。直至韩澍不问自取将这一切打破。

随着乔生去照顾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母亲后，我也重新恢复过往的啃老作息。每天提不起精神，不知如何打发时间。依常理，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寻到一处如不思蜀这样一个有趣的场所了。

却莫可奈何。只得忍耐，默默祈祷能有重见天日花再红的奇迹降临。夜里睡不着时，开始翻《反杜林论》。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叫恩格斯的人跟你咬耳朵，讲一个叫杜林的人坏话。

就像我在乔生跟前碎嘴子一样。

在暴力论里，恩格斯窃窃私语，阴阳怪气，挖苦道：

一个人只有像杜林先生那样自以为是，才能把这个毫不独特的观点看得十分独特。

我捂着眼笑。笑不动了起身去摸床头的大摩12。给自己来上一点儿，等着香气充盈口腔。

酒是从乔生那儿顺来的。那天我给他编造了一段事关三七座富婆和四个健身教练的时间管理式艳闻。

乔生说我学坏了。我不太清楚他是不是在夸我。语气听起来，更多是纵容，也就没往心里去。敲敲桌面，让他接着给我来点儿。乔生收走我的杯子，转身将酒放到酒架上。我锚定他的动作，默默标记，酒标上一头醒目的鹿头。

整个儿的夏季，我用各式各样参杂着真相的谎言从乔生那儿顺走了好几样酒。

从大摩，到百富，从添加利到三只猴子。藉着乔生，我差不多实现了酒精自由。过程手段虽然不光彩，结果令人满意就好。道德低下的人总能更快地抵达乐土。

韩澍不知为何停止了对我的霸凌，同时自动升级到耍无赖模式。在二楼不见我和乔生踪迹后，他独自揣着兜晃悠到我家门口，咣咣砸门。

我们这种老小区的物业管理混乱，塞上一包烟，他就得以为所欲为地为非作歹。

我开门放他进来。他也不和我说话，径直脱了鞋，赤脚步入洗手间。好像只是尿急顺道找一个墙角或是一颗树似的。

我都他妈地想收他卫生费了。随即他就上道地从兜里掏出一些小玩意儿拍到我的饭桌上。

我打开盒子，花里胡哨的。

祖玛珑的蓝风铃，孔雀绿珍珠耳饰，心经手镯，TF的斯嘉丽红。

我眼皮都不带眨地一一收下，然后送他出门。全程毫无交流。彼此克制，礼貌周全。

笑话，我那所剩无几的道德早已沦丧了。哪有那么容易打发。小恩小惠，蝇头小利，充一个礼拜的卫生费会员卡我都还嫌少！

入秋，韩澍开始了新一轮的投喂。起先是四叶草的手链，没过几天扔来萧邦的快乐钻石。我皱着眉查了下官网，然后去翻刑法，看看敲诈勒索最高判几年。有些东西，是登记在册了的。不是说给了你，你就名正言顺地拥有。

拒收后，韩澍就带着金子摸上门。薄薄一片，上头还压着各式花样。有时又是一枚元宝或一粒金豆。

他乐此不疲，比有些男人交公粮还积极。

看着抽屉里与日俱增的零碎，我心生惧意。具体害怕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我得收拾行李了。

韩澍意识不到我敲起了退堂鼓。仍旧强势地登堂入室，不由分说地将我纳入他的日常行程。带我去城里各处吃饭，领着我去订制秋冬的衣饰。选扣子，挑布料。袖口是他的HS纹样。

我强自镇定。跟他去赌场，不计较手里的筹码多寡，不动声色地经历萨冈式孤注一掷的死而后生。陪着他在溶溶夜色里，远远地听人吹断离人心上愁。

阳台外，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我懒散地窝在一角独自吹着风发呆。身后是在我和韩澍形影不离的间隙里，见缝插针打包好的行李。

不知从何起。我变得优柔寡断。对于出行，我一再犹豫，一再拖延。

IPAD里，帕洛玛菲丝的stargazer令人心碎地缓缓响起。我垂下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钥匙。受虐般听她反复吟唱。

My dear stargazer don't disappear

How will I shine anymore when you're not here

韩澍不再送金子那天，扛了架天文观测镜来。支在阳台。一个人兴致勃勃地校准极轴，调准赤道仪。并打算晚上再过来做导星校准。

他的朋友圈上有一张星图。拍摄时间是我们在不思蜀第一次遇到的日子。周琦在二楼的露台顺手留下的。

这种图谱天文仪，配备了自动追星功能。换言之，我和韩澍，可以隔着老远在同一时间捕捉到同一颗星。

呵！
Stargazer
Heartbrea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