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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我听见了布谷之鸣,一声一声,由低往高,又由高往低,挂在窗外。
推开窗户,一条宽阔的江面尽收眼底,江面平静,如一块巨大的琉璃,上面浮动着淡淡的晨霭。我的目光在江面飘来荡去,也没有觅见布谷的影子,可它清脆的鸣叫,仍声声贯耳。布谷是藏在江滩的草丛,听听不像,那声音分明有一种高度;是藏在哪一棵大树,想想也不对,那声音分明有一种游动;那么是藏在江对岸长长的林带,林带如一块翡翠,且不时飘出缕缕白烟。那翡翠里住着人家,我曾深入过,在翡翠里穿梭,满视野的绿,满肺腑的润,满耳的鸟鸣,满心的惬意。我的脚步敲打路面,笃笃声响,在林中回传,而不远处地垄里一株株玉米,衔着淡紫的胡须,显得淘气又浪漫。
现在布谷之鸣,正从那翡翠里迸出,跌落江面,又被弹起来,射到我的耳畔,似乎多了一分水灵。我的目光跨过江面,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妇人身影,她正在浣衣,棒槌起落,清脆的声音与布谷之鸣互为应和,一声长,一声短,一声急促,一声舒缓,主宰着整个江面。
江面上有几只燕子,零零落落,可它们的舞姿却那么相仿,如得过同一名师的真传,自然,优美,纯粹,找不出任何瑕疵。楼下有几棵梧桐,每天早晚,成千上万的麻雀,云集在这几棵梧桐树上,亢奋又欢噪。我不止一次站在楼上教室的讲台上,不说一句话,听它们欢叫,又看看眼前叽叽喳喳的学生,偶尔想得很深很远。
布谷之鸣又起,一声一声划过江面,烟霭渐淡,晨光微熹。一个打渔人摇着一只小船驶来,平静的水面立刻漾起一圈圈涟漪。古埠渡口,已马达轰鸣,一群群赶集人,陆续登上渡船,渡船横切江面,与布谷之鸣构成一个直角,一个立体的坐标,我处在这个坐标里,位置恰到好处。
江边有几个锻炼的老者,头发花白稀疏,正在压腿、弯腰,一个个气色红润,精神矍铄。我心揣歆慕,绕过他们身旁,绕过教学楼,眼前变得开阔,无遮无挡,一览无余。远方苍山隐隐,山头微微泛红,泛亮,在布谷的鸣叫里,有丝丝颤动,仿佛一种幻觉。
清新潮湿的空气,从江面扑来,一下子闯进我的心脾,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振奋,脚步提起,碰落一大片露珠。忽然,我的目光撞见一棵柳树,别的树早已青叶掩映,可它不见动静,枯干的枝条上缠着绿藤。这棵树已然死去,可它很安静,不愿意倒下,仍以活的姿势挺拔。只是没了表情,没了呼吸,没了言语,风一吹,还有动作,僵硬的动作,一次次触痛我的思索。
此时,天光大亮,布谷之鸣渐远渐稀,可曙光已被它点亮,沉睡已被它唤醒。眺望远方,整个大地云蒸霞蔚,四处声响有一种潮动的旋律。我站在江畔,心宁静,意澹泊,掏出手机,才六点十分。若换平时,我一定还躺在床上,慵懒在迷迷糊糊的梦里。
二○一○年五月二十六日于霞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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