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苹果果
我真的不相信祝英台是个女的。是个男人长成那样已经够悲哀的了,他要真是个女的,简直没语言了。
看我一脸愚不可及的不信,师母趴我耳边说:“明儿我给你试试。”
我扳过她肉圆的肩膀,急急地追问:“怎么试?”
她用那红指甲的胖手戳向我胸口的皮肤,指甲几乎要刺进肉里,声音里带着刀锋:“你想怎么试?”
怎么试?这是一个问题。
师母说得对,师父只能教授死的学问,而师母却可以教授活的趣味。死的学问能有多少,最富也就是五车十车,活的趣味却是次次不同——不过,就祝英台那模样,估计顶多也就是承包食堂的那个师母的远亲做的凉拌黄瓜,没油没盐,却有沙有泥。
让我试他,还真没多大兴趣。
第二天,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是一般的愚蠢。师母只是让我在那片开满了狗尾巴花的荒地里蹲着藏好,然后她带了祝英台,在耀眼的夕阳里缓缓走来。
事实证明师母又说对了,再丑的女人见了花也要去摘,摘了之后还会往头发里胡乱一插。不过说真的,祝英台的大圆脸在戴上狗尾巴花的那一刻,还真的有几分动人姿色——就像是颠簸运输后的生日蛋糕,奶油全混乱了,彩色的奶油花歪斜在一边摇摇欲坠,令人垂涎。
以后的一个晚上,师母一边整理着不和她年纪的鲜艳而复杂的衣裙,一边慢条斯理地问道:“那个祝英台,你打算什么时候上啊?”
我赖着伸手到她腰里,阻拦着她的动作,“没兴趣。”
师母打开我的手,继续系着裙子,然后说:“你个乡巴佬!这么大一个财宝箱,你就巴巴地让给马家小混蛋么?”
祝英台家里据说很有钱,有钱到完全可以去韩国数次,整理整理大饼脸,再弄弄胸前缠了十米布也盖不住的肥腰。可是她是这样有钱,有钱到她自信就是不去韩国整容也一样可以很风光地嫁出去,所以不肯去受刀割之苦。
她不去受刀割之苦可以,那是她的钱,花不花还不是由她。可是要我天天嘴那饼脸,抱那肥腰,何次于刀割之苦啊?
马文才那个小白脸除了令人嫉妒地有钱,其实不是那么坏。师母骂他小混蛋,是因为他居然说要对爱情忠实,非饼脸不嘴,非英台不那啥。
他每天守在英台门口,等着为她打水,等着为她倒掉剩饭,着实花了很多心思。然而英台虽然丑得不正常,却有正常女人的爱情观——凡门当户对的、天天守候着自己的男人都不喜欢,却偏偏喜欢有着天差地别的,对自己冷漠而有点酷的男人,比如我。
到底是师母,手段就是不一般。她不知道用了什么伎俩,让师父经常为了祝英台的破事罚我站,罚我打水扫地。从小到大,不是因为穷,就是因为不听话,挨过多少罚已经不记得了,却比不得现在的惩罚这么有意义——祝英台眼神越来越不对了,给她个好脸色就能扑上来;小马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对了,红得发紫紫里透绿。
于是有几次祝英台主动送上门来,要单独和我谈谈,不是狗尾巴花前就是红蓝丝月饼下,没有喝酒却好像喝了几斤酒那样醉意阑珊,如果她不是那样丑那样胖,生米可能早已经变成烂饭了。可惜,这假设不成立。
女人对于追求不到的东西,有着不可理喻的执着。自信的祝英台会为自己的失败找安慰找理由:梁山伯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梁兄是孜孜学子谨慎守礼;山伯是憨厚男子还不解风情。
于是我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伟岸,我的心胸越来越宽大无边,我的风度越来越难以抵挡。
最后她揪着缠着,硬是赖着我送了她十八里路累得腰酸背疼,然后硬是把子虚乌有的妹妹许配给了我。
我是应该为展望明天高兴呢,还是应该为展望明天而悲哀呢?天知道。
毕业典礼之后,师母装得没事人一样,跟我们大家一起吃顿散伙饭就不再近我半步。我偷看了两回,才知道她在查新生录取名单,细细地看那些嫩娃娃的照片,研究着人家的身高体重,又在找给师父找新的绿帽子。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祝英台也有祝英台的好处。
去祝家求亲的路上,我努力地回想,那个傻女人对我所做的,对我赋予的爱情。想着想着,我也真的有点感动了,打算一辈子守着她,忠实于她;当然同时会要求她爸爸跟税务局说说,给我一个工资也高油水也多事情又少的肥差。
上了楼,看见了她,还有她的父亲,一浅黄一深黄的两张饼:书中自有颜如饼,家中也有颜如饼!
我实在不记得我如何可以忍住不呕,居然还堂堂正正地提了亲,对深黄饼的种种提问对答如流,最后留下了一份简历,身份证、毕业证、未婚证的复印件,乖乖回家等待录取通知。
一个月之后,据说经过了祝英台的生死抗争之后,录取通知终于送达,唯一的条件就是我必须入赘祝家,将来的孩子也要姓祝。
邮递员到的时候,我正趴在草棚上修漏雨的大洞,因为一天没有吃饭两眼发昏——我真是感激上苍啊,感激师母,感激师父,感激傻饼——孩子姓什么有什么关系,可以不漏雨可以吃饱饭已经很好,何况她家那样大富大贵!
…………
事情总是变化的。深黄的饼因为一场病,黄里透黑,终于OVER了;祝英台迷上打麻将,跟几个阔太太一起常常战通宵,饼脸更加饼了,据说只有单钓一饼才能赢钱。
祝家的钱,祝家的丫头们,统统的归我了。
十年之后,谁还认识我?我已经不再是穷酸梁山伯,现而今是梁老爷了,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女人。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晴空万里无云。我摇着把折扇,信步走到后花园,那一片茂盛的狗尾巴花开得正盛,闪烁着阳光,在风中摇摆。
远方,缓缓的,一只年轻的饼渐渐地拔高、移近,饼下面两盆凉粉,震颤着震颤着走来。
她从一片狗尾巴花中走来,浪漫的,热情的,舞动着,震颤着。两只手象九阴白骨爪一样狰狞的张开,眼神也象回归阳世的女鬼一样狰狞地凶恶。
她狠命地践踏着脚下的狗尾巴花,就象跟这些花有几代的深仇大恨——她的眼神,动作,忽然摧毁了我人生关于幸福的全部梦想——我原以为现在的我就是幸福的,得意的,其实不是。
人生就应该有这样一个女人,才能称之为幸福、得意。
人生就应该有这样一个女人,才能真正的幸福、得意、快乐。
我把这只年轻的饼带回了家。我没有想到这么容易。
她是看上我的皮尔卡丹西服呢,还是看上我的鳄鱼皮鞋呢?反正那叫一拍即合,一呼一应,一拉就抱,一嘴就成,顺理成章。
…………
当夜的事情没有人清楚。
我也神智不清,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记得我浑身鲜血地坐在桌前,地上蜷伏着祝英台,手里还紧紧攥着只一饼。
我拿起笔,脑子忽然空前的清明,和祝英台的一幕一幕,浮现于脑海笔端。
当夜我写出了一生最辉煌的字句:“碧草青青花盛开,漫天狗尾舞徘徊”。
我没有忘记写她如何如何爱我,当然这都是真的。
最后我好像是看见一只硕大的蝴蝶正在津津有味的吸食着地上的血液,它的颜色是一片阳光中狗尾巴花的颜色,使它看上去更象一只肥大的毛茸茸的飞蛾。
这时候它转眼来看我,眼神象回归阳世的女鬼一样狰狞地凶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