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种月亮的女人 于 2009-11-10 04:12 编辑
八月,火辣辣的太阳烘烤着大地,万物如同闷在不断加温的蒸笼里。山脚下的那条小河,已经失去往日的欢腾,只在烂泥巴上留下几个老牛的脚印。小河边的杨啊柳啊一动不动地眼巴巴地看着老牛脚印里的一捧浑浊的水,只恨挪不动脚步取来解渴。
杨柳后面,有个小院子,那院子里的房子很是窄小,房梁有两处已经塌陷。年过70的牛家根老汉刚浇完房后的菜地,走进屋来。“老牛啊,快来吃饭吧,过晌了都。”牛家根的老伴马素霞端着一碗炒韭菜,一边往桌子上放一边说。牛老汉默默地坐到炕上的小桌边,眼睛盯了一下那碗韭菜,绿汪汪的没有一片肉没有一块鸡蛋。他还听说韭菜可以炒大虾,但他从来没吃过。
“我估摸,那架豆角该摘了。”马素霞坐在牛老汉的对面一边吃饭一边说。
“那明天就可以不吃这烂韭菜了。”
“咱那孙子不知道多高了,都五岁了,咱还没见过呢。”
“儿子那楼房,还是结婚那阵我去过,一晃七八年了没去了。”
“你啊,真傻,给他买完冰箱还自个儿往楼上背。你要累着好歹地可咋办?”
“还不是图省几个钱儿。”
“我寻思,明早把豆角摘了,给儿子送点去。城里的菜不好吃。”
“中,你自个儿去吧,我还得浇那几棵辣椒茄子。对了,再带点茄子辣椒。”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牛老汉和马素霞就下了菜地,等他们出来,尼龙丝袋子已经快满了。“早去早回吧。”牛老汉把袋子放在马素霞的肩上说。马素霞抬脚走了。
去城里的路不远,15里,但要走一段崎岖的山路,等马素霞看见城市的楼房已经日上中天。她的两条腿已经发软,口也干得要命。路边食杂店门前摆着冰柜,冰柜上有个牌子写着“雪糕”俩字。这两个字马素霞还是认识的,她摸了摸裤兜,掏出一个硬币来。可她看了看硬币又放回裤兜,“留着给孙子买吧。”
马素霞找到儿子住的楼房,已经汗流满面了。给她开门的小牛手里正拿着菜勺子,他见到母亲格外惊讶地接过口袋,闻声赶来的小小牛拿着一根冰棍跑出来。小小牛愣愣地怯怯地看着这个跟垃圾箱边拾破烂的老太太似的人,问小牛,“爸爸,她上咱家来干啥?”
“她是你奶奶。”
“奶奶?”小小牛血液里的遗传因子让他对这个老太太有了亲和力,他举着冰棍说,“奶奶,看你都冒汗了,给!”小小牛举着冰棍,马素霞感激地幸福地在冰棍上咬了一口。“啪!”冰棍被飞来的一只手夺下扔到茶几边的垃圾桶里。马素霞抬头看见来的是儿媳妇,她脸上铺满了厌恶。
马素霞的脸涨得通红,可她的心却冰凉。她已经看不清儿媳妇的面目,眼泪在眼眶里打旋。她的眼前浮现了怀揣小牛时老牛欣喜的脸、小牛学说话时可爱的脸、小牛考上大学后全村人羡慕的脸……仿佛有千万把刀子在扎她的心脏,生疼生疼的,她感觉呼吸困难......
小牛不悦地看着媳妇,小小牛“哇”地一声哭起来。这时,从卧室里走出一位衣着华丽的老太太。马素霞拼了力才没让眼泪流出来。她定了定神,认出这老太太是儿媳妇的妈。“亲家母来了哈?到沙发坐。”儿媳妇的妈说完先走到沙发边,找了个半旧的小垫子铺在沙发上。马素霞没有坐,儿媳妇的妈客气地询问了乡下的光景,朴实的马素霞让她到家里走走。“哎呀,我最怕乡下那臭水沟了,还有那蚊子。你们乡下,到处是土,连炕上都是。”
“妈,你住几天吧。”小牛脸上挂着愧疚,他媳妇正狠狠地瞪着他。
“妈该走了,妈要赶在天黑前到家。”马素霞说完,转身出了儿子的家门。已经快走出城了,她突然想起裤兜里的硬币,她转身加快脚步奔儿子家赶去。这次给马素霞开门的是小小牛,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艳艳的大虾,“奶奶!给!”小小牛把大虾举到马素霞的嘴边,但她没有吃。她掏出那个硬币,“孙子,给,留着买冰棍。”说完,忍着泪再次走出儿子的家门,等小牛出来,她已经走出楼门。
走在马路上的马素霞肩膀耸动着放出哭声,她的眼前不住地浮现那根冰棍。此时,挂在头顶上的太阳依然火辣辣地,但她的心却凉透了,仿佛那根冰棍没有塞到垃圾桶里而是塞到了她的心里。 |